他们注视着对方,像两只居心匝测的秃鹫——除了窗外夜风鬼祟的在林隙间穿行的沙沙声,整个房间里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一种危险、脆弱、灼热又冷酷的气息在两人之间缓缓弥漫开来,不知多长时间以后,她的嘴唇动了动,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加藤细川紧接着暴发出快意的笑声,一时间,他们像两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刚刚开了个莫大的玩笑一样放肆地笑起来,直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加藤细川从卧室的柜子里取出半瓶petrus红酒,又从矮几底下掏出两个一次性纸杯,熟练地把酒斟进去。他嘴角的伤口重复裂开,渗出血。海瞳指了指他的嘴角,他随意地用手指揩了一下,和着酒喝了下去。
“是他吗?”他放下酒杯问。
“什么?”海瞳看着杯中宝石般剔透的酒ye,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心想在十分钟以前是绝想不到会和加藤细川坐在一起喝酒的。
“那个长得和周汶一模一样的人。他是不是出了意外?”他恢复了冷静的眸子漆黑如深潭,引诱着无知的鸟儿堕进去。
“意外!是啊,你的直觉简直可以与狼的相媲美。他呀……嗖……一阵风吹来,像片花瓣消失了……”她避开那双眸子,确定自己并不是一只无知的飞鸟。
“那个你正恨着的人,是他吗?因为爱所以产生恨,就像正负极一样,有其一必有其二。”他给自己添了些酒。
“不,不是他。是一个……负债累累的恶魔。那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她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由于对手的jian诈与高度危险,她必须排除各种被他先行一步的可能。
“你的眼睛……曾经是熔岩沸腾的火山口,现在所有的热情都凝结成冰冷的石灰岩。除了仇恨的力量,我想不出其他理由。也许,因为我们怀着同样刻骨的仇恨,做为拥有同样命运的人,总是能比别人更容易发现那些。”他又噓了口杯中酒。
她轻轻笑了,举起杯和他手里的碰了一下。“我曾经努力要做一个看起来简单而容易满足的人。可是,它将我体内所有的感情都一一击退。像细菌一样顽强地在体内漫延着。”
“我以为,这恨是由于爱而产生的。你写的歌里能够听出充满着矛盾。”
“……人生并不只有爱。还有责任、亲情、友情……我们能做的还有很多。你也是一样吧,恨不得他下一秒就永远消失吧。”
“他对于我来讲,并不完全是恨,当然也有爱。因为从十岁后我就跟着他长大,尽管受到了折磨,非人的折磨,那种从心理上被强迫灌输的仇恨和价值观,曾一度导致我的思维产生了混乱。但是,我从他身上也学到很多,总之,因为血缘关系,他身上的一部分被我毫无保留地继承了下来。是一种爱恨交缠的感觉,”
“这很难吧。世界上最恨的人和最爱的人居然是同一个人。”
“也许在他心底迫切希望我有一天能够把他打趴在地上,永远翻不过身来。这就是家族的Jing髓——最残忍、最无情、最Jing明的人才能最终赢得统治地位,带领着那些正全力行驶在风雨中的船驶向新的血淋淋的殖民地。”
“所以,你正有此打算?”
他摇摇头,“那样第一个要牺牲的是miya,我——暂时做不到。从我进入加藤家族以来,真正关心我的只有miya。从孤儿院到完全陌生的凝重Yin冷如坟墓的加藤家族,我浑身充满了戒备,像个刺猬一样竖着自己并不强韧的刺,徒劳地想扎伤每一个接近我的人。是miya一次次地冒着被我扎伤的危险给我带来哪怕一个微笑,一句鼓励的话。也许正是从那个时候,爷爷就加倍地恨她,因为她干扰了他的严酷的培养计划。
有时候,她就像我的妈妈,从来没有责备、没有训斥,无论在多么糟糕的时刻,我都确信她会在那里,她会永远站在我这一边。
所以,无论老头子多么暴怒,我也无法放弃她。只是努力做到不去公开触怒他罢了。也是因为这个,老头子一直不能完全相信我,他不相信一个犹豫不决、善良的孙子。”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正在一天天变老,半条腿已经迈进坟墓,而你,不正是要长成参天大树的吗。仇恨与冷酷也不尽然就是家族成功的秘笈。就是狼族的关系也是由爱维系的,对于狼族里的成员,他们都会尽力呵护,决不会轻易伤害。”
加藤细川放下手中的杯,认真地看着她,“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结成同盟了。因为我已经把最重要的秘密透露给你……”
海瞳大笑着走向卫生间,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绝决地微笑着的脸,“就像你说的,我们是拥有同样命运的人,爱着——也痛快地恨着——我们也都不是轻易逃避责任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许会一直流连在墨西哥,混在那些偷渡失败者里面,吸大麻,酗酒,过着糜烂的生活。
不过,我的命运……要由自己来完成。当然,你是miya的弟弟,我也会坚定地站在你这一边。”
“只是因为我是她弟弟?”
“哦,当然我们还是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