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盈张张口刚想解释,室内就传来对她苍老的呼唤:“盈盈,皇帝来了吗?”
“是,我这就带舅舅进来。”曹盈应了一声,既然太皇太后已经醒了,那就让她亲自来和刘彻说吧,总比让自己转述效果好些。
太皇太后仍是先前仰躺着的姿势,无神的眼睁着没个焦点,听见他们脚步声渐近才侧脸道:“皇帝来了,先坐下吧。”
刘彻念着方才曹盈转述自己话,坐在她的床榻边,握住了她伸向虚空无目的的手——她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朕方才听盈盈说,您在王恢的事儿上有些不同的意见。”刘彻知她虚弱,思绪也慢,没再说些没用的寒暄关心,直接开门见山便谈她唤自己来的目的。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口齿有些不清晰地道:“王恢有才,皇上想让他死在狱中,太不值当。”
刘彻当然知道王恢是个有才能的人,否则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用王恢。
让他作为一个标志去死,刘彻也曾犹豫过,但后来见他执迷不悟不知他自己错在何处,便狠下心了。
“那您的意思呢?”
“将军就该死在战场上。”太皇太后只说话都很耗费力气了:“他非叛将,既然一直想战匈奴,又因怯战匈奴而获罪,那就让他死战在匈奴手中。”
“祖母的意思,是让我派王恢去前沿将功赎罪,用生命证明他非畏战?”
这样做倒也可行,总归刘彻想要的只是一个标志,只是让他就这么改换命令出尔反尔,刘彻不太情愿。
显得跟他说话完全不算数一样。
先前被王太后触动的敏感神经让他对太皇太后此刻提出的方案,并没有太想执行的意愿。
“皇帝不愿意下令,就让老婆子我着人去办。”
太皇太后费力地用另一只枯瘦的手拍了拍刘彻的手背:“朝中犹豫不愿战者,许多都曾为我而谋。我派王恢死战,也能动摇他们的立场。”
刘彻稍稍展眉,如果有这样的好处,按太皇太后所说,他还是乐意的。
“好。那祖母也应派个能代表您,又足够明智能与王恢说清楚事由的人,您有人选了吗?”
他问话刚说完,眉心便跳了跳,这样一个人好似除了馆陶公主外再无其他了,难不成太皇太后也是想着借这次赦王恢的事儿,让馆陶公主重回朝政中?
这个念头陡一冒出就激出了刘彻的反感,可他方才应下,又不好立刻予以否认,便只打算着等太皇太后说出馆陶公主后,再找个借口拒绝。
“让盈盈去吧。”
这不仅出乎刘彻的预料,连曹盈本人也愣住了,这担子可不轻,她不觉得自己可以挑起。
心中慌乱地道:“我?我不行的吧。”
“盈盈你可以的,也唯有你可以。”苍老的声音没有安抚的意味,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莫名叫人安心。
刘彻望着自己这小外甥女稍一思索,也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了。
除了馆陶公主外,确实只有教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曹盈能够代表她出面了。
他稍松了口气,表情也柔和了下来:“既然如此,朕派人跟着盈盈带您的旨意走一趟吧。”
王恢被关的地下监牢待遇不差,刘彻虽说要杀他,但是没有苛待他的意思。
然而地下比地面还是要冷许多,也chaoshi得多。
曹盈已多加了一件厚衣,却还是觉着冷意往自己衣缝中钻,空气中是岩石水气夹着稻草的古怪味道,没那么难闻,但还是让她打了个喷嚏。
她将露在外的小手又往袖子里缩了缩,这才被人领着往王恢的牢室走。
王恢穿着麻布衣裳正颓然坐在稻草上,靠着冰冷的石壁,望着牢室高高的那一扇小窗,神情有些呆滞,但是心中仍存着一丝希冀。
听见大锁被挑动的声音,他回过神来,见是穿着宫中服饰的宫人来了,紧张又期待地站起身:“确切旨意已经到了吗?”
宫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只是垂首走进来让开了门。
王恢这才看到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裹着红色斗篷,白绒毛围了一圈脖子的小女孩只露了半张脸出来,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王恢觉着她有点眼熟,眯着眼一会儿终于记起他与韩安国辩论时曾在太皇太后宫里见过曹盈:“安和翁主?那这旨意是... ...”
“是曾外祖母下给你的。”曹盈嘴被蒙在围脖里,瓮声瓮气地答了一句,觉着这样说话不大好,便将围脖往下拉了拉,对宫人道:“你把旨意给我,先在外面等我吧。”
厚厚的绸布对于曹盈有些重,但是她没有立刻递给王恢,而是看着面色灰暗一片的王恢道:“王大人,旨意是曾外祖母给你的,但是舅舅本就已定下了你的死罪,外祖母都没劝下他,这旨意也是要送你去死的。”
王恢最后的希望破灭,却仿佛在意料之中地苦笑道:“陛下是这样的,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