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愔儿却抱住他的胳膊,从嗓子眼里咕哝了一声,赖皮一样地道:“我不让你走。”
他又躺下去,跟她商量:“我该去看折子了。”
“就再陪我睡一个时辰,”她搂住他腰,巴掌大的小脸埋进他胸膛,可怜兮兮地道:“就一个时辰,不然你走了,我就睡不着了。”
他只得又陪她睡了会儿。等天边熹微,旭日初升,这才又睁开了眼睛准备起床。
陆愔儿倒是没再拦他,只是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道:“殿下,你要早些回来,不要让我等太久。”
她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听得他一笑,扶住她头,在她额上亲了亲:“好。”
陆愔儿又睡了会儿才起身,洗漱后简单吃了几口饭,仍去给皇帝治病。
老皇帝最近的病情很不稳定,已有吐血之状。汤药灌不下去,喝下多少就要吐出来多少,只能先用针灸帮他把命吊住,等以后好些再做打算。
陆愔儿近来常伴在他身边帮他治病,事无巨细照顾着他,直比他那些亲女儿还要孝顺。
他把一切看在眼里,一日晚间,等陆愔儿如往常一般拿了艾灸条来,对她道:“你最近来得倒是越发勤了,可是朕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地,药石无用,你实在不必费心了。”
他的病虽然重,可也并非不可疗治。若是调养得好,不要再Cao心国事,至少还有三四年可活。为了让他宽心,陆愔儿道:“皇上必是忧思太过的缘故,才会说这样的丧气话。您的病并不重,只要好好治,总能好起来的。”
“你缘何喊起我皇上来了,”老皇帝道:“倒是不叫父皇了。”
淑妃把事情捂得很紧,直到现在,他仍不知道陆愔儿其实是替嫁来的。
“是该叫父皇,”陆愔儿道:“父皇,您该好好养病,旁的不必担心。朝堂的事有殿下在,他会处理好的。”
老皇帝咳嗽了几声,陆愔儿忙去替他顺背。
“朕一直都知道,临祈会把事情做得很好,比我要好。他从小就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又深谙民间疾苦。不像五王他们,表面上道貌岸然,说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可却从来只顾自己享乐,从来也没有替百姓着想过。临祈是真心实意想造福苍生,从来也不会仗势欺人。我朝有他治理,未来百年必不会再有战火侵袭。”
陆愔儿道:“殿下之所以如此,都是有父皇悉心教导的缘故。”
老皇帝笑了笑:“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
他看着前方,长长地叹了口气:“朕并不是个好父皇,一直被五王蒙在鼓里,没能发现是他害得临祈残了七年,以为那日山崩之事只与陶重旧部有关,放任他逍遥了这么多年,甚至一度想把皇位传给他。”
“陶重”两个字让陆愔儿瞬时警觉起来,难以置信道:“什么……王爷残疾之事,与陶重有关?”
老皇帝倚在靠枕上,扭头看着窗外凉如水的月色,一双浑浊的眼睛没有焦点。
“朕记得是在八年前,郎旷作乱的那个时候,临祈带兵去了禹州。他在一处军营看见陶重欺辱平民,谁的话也不听,坚持斩了陶重首级。那年陶重势力长得很快,有不少人都甘心追随他,以他马首是瞻。陶重死后,那些部下实在不甘心,便受了五王招揽,设计将临祈引去了与华山,将他困在里面。临祈前脚刚去,后脚就发生了山崩。他被乱石埋在里面,熬了一天一夜,才被援军救出去。”
老皇帝面上带着憔悴的浅笑,对陆愔儿道:“还好,上苍把你派去了他身边,替他治好了伤。朕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可唯一没有做错的,就是替你和临祈赐婚。”
“好孩子,朕看得出来,临祈是真心喜欢你。他以前总是一个人,有什么事都压在心里,谁也不肯说。以后有你陪在他身边,朕能安心不少。”
突然下起了雨,是初春的第一场雨。雨声很大,打得宫墙里的迎春花落了一地。
陆愔儿在红墙绿瓦的甬道间走了许久,一直都走不出去。前面的路好长,仿似没有尽头。
她走得有些累了,慢慢停下来,躲去一处屋檐下。
邹临祈在宫里找了她许久,好不容易才看见她。
她小小地缩在屋檐下,两只手抱着膝盖。身上早就被雨淋得shi透,下巴上不停有雨滑落下去。
“怎么在这儿?”他撑伞跑过去,把伞举过她头顶,半蹲下来道:“快跟我回去把衣裳换了。”
他温柔地去擦她脸上的水渍,一把伞有大半都撑在她头上,雨柱顺着伞骨滑下去,把他的衣裳淋得shi了一片。
陆愔儿看着他,又想起老皇帝的话。
他会受七年的苦,原本一条鲜花着锦的路会变得曲折难行,都是源于七年前,他救了她们一家。
她以为把他的腿治好,她就已经不欠他什么了。如今方知,她其实是他不幸的源头。
要怎么还?
“怎么不说话,”他耐心地问:“是不是冷?”
她摇了摇头:“腿麻了,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