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樾突然想起在长平村时,他随钱猎户等人入山打猎前,姝娘也是这般殷殷嘱咐,心下忽得升上一丝暖意。
“这些事交给下人们来做就是。”他上前按住姝娘的手,眸色温柔地凝视着她道,“姝娘,等我回来,我们便回长平村去住上一阵,可好?”
姝娘愣了一下,旋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也想阿爹阿娘了,到时候,我们便带着敏言敏瑜一同去,领到他们墓前看看,他们泉下有知,定会高兴的。”
两人含笑对视着,谁也不愿去想横在这美好畅想之间残酷的现实。
若回得来的话……
厨房今日的饭菜做得格外丰盛,姝娘没什么胃口,只因着沈重樾勉强动了几筷子,喝了小半碗汤。
晚膳后,沈重樾去了耳房陪两个孩子玩儿,姝娘在风荷的伺候下沐浴梳洗,换上了寝衣。
大抵一个多时辰后,沈重樾才从耳房回来,他向来性子内敛,虽不宣于口,可姝娘知道,他大抵对两个孩子有所不舍,也不知方才抱着他们时心底在想着,说些什么。
姝娘不敢去猜……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感受到一双手环住她的腰肢时,又强打起Jing神,往沈重樾宽阔的怀中靠了靠。
可下一刻,她倏然想起什么,忽欲坐起身,又被沈重樾按住了。
“若要喝水,我帮你去倒便是。”
姝娘摇了摇头,“将军先睡吧,我去做会儿绣活。”
“都这个时辰了,做什么绣活。”
瞧着姝娘略有些浮躁不安的模样,沈重樾将她揽进怀里。
他知道,姝娘眼下心底一定很乱,这一整日都不过是在强作镇定罢了。
沈重樾遒劲有力的手臂令姝娘不得动弹,她挣扎了两下,只得在他耳畔无奈道:“我想给将军做个平安符,我动作快,只需一个多时辰便可,定能赶在天亮前做出来。”
与其说是去做平安符,不如说姝娘单纯想为沈重樾做些什么,什么都好,她只是想方设法欲令自己觉得放心罢了。
“不必了,我已有你做的平安符了。”沈重樾闻言笑起来,他放开姝娘,忽得起身下榻去,在东面的箱橱中摸索了片刻,很快又返回来,右手握拳,似乎拿着一物。
姝娘撑着身子坐起,沈重樾已将那物递到了她的眼前,姝娘定睛一看,却不由得愣住了。
那是枚红色的平安符,一角用金线绣着两片Jing致的竹叶,颜色样式都眼熟得紧。
“这是……”姝娘诧异地看向沈重樾,“当初丢了的时候我还觉得可惜,原是被将军你捡去了。”
“你那日一早从破庙逃跑,将这个平安符落下了。”沈重樾眸光灼灼地看向姝娘,“倒是多亏了你这个平安符和那碗红糖鸡蛋汤,才让我想起了回家的路……”
沈重樾将当初翻山越岭寻找刘家的事和他恢复部分记忆的前因后果同姝娘娓娓道来。
姝娘略有些难以置信,兜兜转转,她和他命定的夫君依旧被指引到了一起。
她接过那枚平安符用指腹细细摩挲着,心下感慨万千,“兴许冥冥中,是阿爹阿娘在保佑我们,才能让我和将军在破庙遇见,被将军救下。”
姝娘抬手将平安符挂在了沈重樾的脖颈上,哽咽道:“这是阿娘亲自教我绣的平安符,它能让将军想起往事,定会保佑将军战无不胜,凯旋而归。”
沈重樾垂首看了眼那平安符,在姝娘青丝间落下一吻,贴在她耳畔似承诺般道。
“我会回来的,定会平安回来的!”
两人相拥而眠,心情皆有些沉重,姝娘将脸埋在沈重樾怀中,眼角止不住地渗出泪来,她没多少睡意,可因着病体的疲惫,即便不愿,一闭上眼也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姝娘只看见熹微晨光撒在海棠红的床幔上,身侧空无一人,她心下猛然一惊,忙翻身坐起来。
风荷端着早膳进来时,便见姝娘鞋也未穿赤着脚跑下了榻,急忙道:“夫人,您病未痊愈,可不能不穿鞋在这么凉的地上走!”
“将军呢!”姝娘慌乱地问。
“将军……”风荷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您睡得沉,将军便没叫醒您,一早就走了,想必此刻……大军快出城门了。”
姝娘脑袋空白了一瞬,低喊道:“立即备马车。”
想起沈重樾临走前的嘱咐,风荷本想阻止,可斟酌片刻,还是听命去备车。
赶车的家仆速度虽快,可仍是没有赶上,大军已然出了城门,唯余城内不少前来相送的人跪地掩面,哭得痛彻心扉。
整座京城如黑云笼罩般压抑沉闷,因为他们知晓,也许这一去便是诀别,再无归期。
姝娘咬了咬牙,提着裙裾,快步跑上了城楼。登上楼顶眺望,却只能看见漫天飞扬的尘土后隐隐的黑影,感受到万人齐踏的地面微微颤动。
她不住踮起脚张望,却仍是什么都看不到,尝试了许久,终是绝望地蹲下身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