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所赐良田宅邸,微臣都承不起,地契已悉数归还户部。微臣斗胆求江南河边一方小院,与亲人过完这荒唐余生。”
下面有数不清的眼睛看着龙椅上的文和皇帝,等着他的回答。
许蔺今日一身白衣,哪是来请罪的,分明就是来示威。
可如今局势动荡,朝中人心惶惶,若是再伤老臣之心,文和皇帝这屁股下的椅子也坐不住了,他是抓准了文和皇帝不敢拒绝。
良久,座上的天子开口,声音带着沉重。
“准了。”
许蔺直起身子来,作揖行礼:“多谢圣上。”
然后一身白衣,潇洒离开,离开他花了大半辈子待着的大梁皇宫。
他的心早就寒了,这些年支撑他的,是对君王的拳拳忠心。
如今他想明白了,他忠的不是君,是这天下。既忠天下,便归天下罢。
*
许清徽醒来的时候,驶向江南的马车已经行了一日了,外头是沉沉暮色。
沈岱清害怕许清徽提前醒过来,追上军队,药下得重了些。如今南下北上,就算是她快马加鞭也赶不上了。
“夏月……”许清徽许久未说话,声音有些干涩。
坐在马车门口的夏月闻声,赶紧转过身来,倒了一杯水给许清徽。
“小姐,你醒了。”夏月看着许清徽有些迷茫的双眼,接着说,“我们现在正和老爷夫人一块去江南呢。”
许清徽扶着夏月,慢慢坐起身来,拨开帷帐往外头看。
小路的尽头已经看不见北国影子,连绵不绝的绿色映入眼帘,空气中也慢慢带上了万物生长的味道。
那是和上京城全然不同的感觉,是飞出牢笼的感觉。
许家的新宅子在扬州府,那个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扬州府。
虽然许清徽一家到扬州的时候早就过了三月,但是那城里上下的景致依旧让人觉焕然一新。
新宅子很大,应当是从前哪个商贾人家留下的,坐落在穿城而过的河边,面着河,后院连着四通八达的街道,此处选得当是天时地利。
后院里头栽了一棵树,淡淡的白色散了满树,是江南漫山遍野都长着的那记忆里眷恋的味道,也是沈岱清那日带她去看的那片树林里的。
树的旁边还有一小块空地,只有一些矮矮的杂草,看起来光秃秃,许清徽便栽了一棵小树苗进去,那是夏月回沈府收拾东西的时候,老管家塞给她的,说是要给夫人带去江南,也好当个寄托。
树苗和沈府西苑里头那棵直插云霄的树是一种,都是从北疆带回来的。沈岱清很喜欢这种树,把它当作是故去岁月的寄托,小心呵护着。
许清徽自然也愈发珍重,忙活了一整天,才把树苗栽到土坑里,挨着带着清香的树旁边。
江南的天气shi暖,兴许是习性不和,这树养着并不安稳,许清徽每日都要出来巡一圈,看看有没有叶子落了,黄了。
见不到沈岱清的日子里,许清徽就坐在树下看书,一坐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微风吹过树干,花儿的清香和北疆孤树的冷肃之气混在一起,这一南一北的树,竟然出乎意料的和谐。
许蔺没了政务缠身,每日就悠哉游哉地扛着鱼竿出门,等到日落了再拎着个空桶回家,许夫人便跟着隔壁的夫人一道出门听听戏,学学刺绣,许桢之被文和皇帝派去苏州府做官,闲下来了就回来住几日,日子过得舒适安静。
沈岱清给许清徽的第一封信到江南宅子的时候,甚至比许清徽一行人还早些。
一向内敛的沈将军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通篇带着恳切的语气,和热烈的情愫,恨不得把自己胸膛里的心给剖出来,一点一点指给自己看。
许清徽每月给他回信,从初夏到秋收,再到冬天。
扬州的第一场雪纷纷落下的时候,许清徽给沈岱清写了一封信。
扬州的冬天并不算冷,虽然下了雪,但是那雪好似是暖的,很适合沈岱清养病。
北疆战事吃紧,沈岱清回信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只是如今这一封信却好似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再后来,文和十年的天变了,梁王带着部下长驱直入,重夺正统,改换年号为安靖。
可这扬州城里却好似没有什么变化,丝毫没有受到北方那场轰轰烈烈大战的影响,集市也依旧欣欣向荣。
*
许清徽再次见到沈岱清的时候,是安靖元年的二月末,扬州府的桃花开得热烈,一簇簇挤在一起,好似一团粉色的火焰,点缀着清淡墨黑的扬州城。
院子里的花儿也开了,星星点点的白花散了满树,那棵北疆来的树也慢慢长高了,绿得苍翠,绿得萧肃。
将军也卸下了铠甲,穿着一身玄黑色的袍子,站在那两棵树的中间。
将军轻轻地朝她招了招手,轻声唤道:“清徽。”
树影婆娑落在将军的脸上,就像蒙了一层纱,朦胧看不清楚。
许清徽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