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lun蒂诺点点头:“正是如此。那么你觉得,五月你上街参与游行,是在为哪个自我斗争呢?”
“当然是为了作为工人的我。你呢?你是谁?又在为哪个自我斗争?”康拉德不甘示弱地反问。
瓦lun蒂诺答道:“这就是问题所在。我谁都不是,也并不打算为某个具体的‘你’或‘我’斗争。如果把自己套进某个身份并为其争取权益,比如贵族或知识分子的身份,那么我争取来的权利一定是特殊化的。与此同时,其他身份的人就被排除在外了。真正的斗争是为普遍性而作的,任何身份都不被容忍。所以,你明白吗?斗争是永远不会结束的,除非人们只要特权。哪怕再发生一百个五月,也不可能结束,只要人们还能带有偏见地答出‘我是谁’这个问题。”
康拉德感到迷茫:“但是……怎么可能没有‘我’呢?没有身份,人们又怎么互相辨识呢?”
“不,不是说没有身份,而是身份的去政治化。你还是康拉德,也仍然在班贝格出生,但这只是事实层面的身份,你不会因此受到优待或贬低。如果我们想要这样一种局面,那终其一生都必须处在与个殊自我的斗争之中,这与上街与否是没有关系的,上街也无法缓和分毫自我斗争的张力。”瓦lun蒂诺冷静清晰地解释道。
“所以你是说,五月不会结束?”康拉德本就喝醉了,瓦lun蒂诺的话在他的头脑里跳起了华尔兹,他却好像通过字句的舞蹈,抓住了其下的韵律与神髓。
“是的,可以这么说。对于一个真正的斗士而言,他的一生都是五月,甚至比五月更激烈,那是一个混合了极致的痛苦与欢愉的高chao,因为与自我斗争,是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事,远比在人群中拿着石块砸别人要难得多。”瓦lun蒂诺坚定地朝他说。
康拉德觉得自己快要被说服了,但还没想清楚这些话的意思,头晕的感觉先侵袭了他。他晚上混着喝了不少酒,又站在这儿吹了夜风。瓦lun蒂诺看出他的状态不好,扶他在路边坐下休息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小镇静谧,星子满天。康拉德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致,他觉得自己沉在一个混乱的长梦里。这一时刻他觉得巴黎街上愤怒的风暴与怪诞的街垒是真相,沙街上绚烂的烟火与啤酒帐篷里那些大笑的脸全是谎言。但下一时刻,他又感到巴黎发生的事是再遥远不过的幻梦,雷格尼茨河平静的水流与院子里葱茏的豌豆苗才是他的生活。
他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膝之间,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想要将那些脑内交叠的远近场景整合成自己可以理解接受的东西。
瓦lun蒂诺轻柔地揽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承担了一部分他身体的重量。
康拉德慢慢放下手,抬起头看着瓦lun蒂诺。于是那些脑内可视的画面都消失在了意识之海中,连风也沉寂了下来,只有搏动在自己肩头的体温是如此真实可感。
他着迷地看着瓦lun蒂诺那严厉的面部线条,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于他而言是一个怎样的谜题。瓦lun蒂诺从未谈起过自己的家人,他也不谈自己的那些手稿与画作,连和康拉德讲道理,也总是挑最简单的方式表达,讲最必要的内容。的确,虽然他们说着同样一门语言,但他并不能理解对方的世界。想到这里,他舌头打结地说:“瓦lun……瓦lun蒂诺,你……你应该娶一位能理解你的公主……”
瓦lun蒂诺听了这话,脸色微变:“你看到那些信了?”
话出口后,他却马上意识到康拉德看不懂意大利语。近日家中姊妹不止一次来信,劝他回米兰,与到访的奥地利公主见上一面,考虑联姻的事宜。他拒绝了,姊妹却比他想得固执得多。
康拉德疑惑道:“什么信呀?我只是觉得……一位公主,这与你相衬……但,但我又不想你做别人的父亲……”
瓦lun蒂诺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却也有些哭笑不得,他只当康拉德喝多了:“小熊,什么父亲?如果我与公主结婚了,那我是她的丈夫。”
康拉德摇摇头,眼神变得清醒:“不……瓦lun蒂诺,你足以做任何人Jing神上的父亲。”说完这句,他又迷迷糊糊的了:“再说了,谁规定爱人和父亲不能是同一个呢?你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父亲呀……”
瓦lun蒂诺不语,心中却涌动着激烈难解的情感。然而他只是抱住康拉德,像安慰一个孩子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等他扶着康拉德回家时,莉娜与海德薇早已入睡了。他怕醉酒的康拉德无法照顾好自己,便守在浴室外,注意着他洗澡的动静。等他洗完,又仔细帮他擦干了身子,帮助他套上了睡衣。
他送康拉德回房,康拉德刚沾到床就睡着了。瓦lun蒂诺无奈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为他掖好了被子。
他本也想去洗澡睡觉,人却不由自主地坐在康拉德的身旁,看着从他屋子里的天窗倾泄而下的星光。康拉德侧身睡着,从他的背影来看,他似乎在仰望着星空。淡淡的星光在康拉德洁净的脸上流连,使他看上去与永恒的天体有了某种神秘的关联,但这眠者的身体又分明是无常易逝的。瓦lun蒂诺看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