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又来,安清的梅花又开了。
甘凌生披着风雪进的城,临近年关查的严,不过他一个清苦散修也没什么好搜的,城门卫看他都还得鼻子出气。
城中灯火通明,街上道旁都挂着红纸灯笼。城中扫雪扫的勤,是为了不碍着做生意,此刻又下起来,堆在脚下,渐渐地被人踩得泥泞了。
甘凌生摘下斗笠摁在心口,相较于几年前,他的头发略长了些。诗袖坊的舞女抱着琵琶坐在栏杆上,看也不看他,琴声却婉转了起来。
他风尘仆仆,神情平静,一个人转过街角,往一条弄堂钻去。那些宅院或静或吵闹地层叠在这城中,但无论如何那股烟火气都似乎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他在风雪里,又在红尘外。
诗袖坊的后门一向是开着的,往里走要穿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院子里的水池游鱼因为他的脚步而纷乱游走。穿过庭院就是一条长廊了,那里有个婆子跪着,他略有些不自在,脱了鞋便自己用手提着,婆子没说什么,把他来时踩过的两步擦净了,说:“夫人等您。”
甘凌生摸了摸脖子后面,进了厢房,里头的暖气便烘得发梢、领子里的雪给化了。他把靴子放在门口毛毯上,转过屏风,坐在矮案边,先给自己倒了口热茶。
不一会儿就有人上菜,他也不多说话,捡起筷子在桌子上杵了两下,开始狼吞虎咽。只不过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多余的表情,吃得差不多了,门口才有人提着灯笼开门:“夫人,甘道长在里面。”
甘凌生擦擦嘴,等女子过来与他对坐,吃完饭炉子里便点了香,一股冷冷的味道。
“好久不见了,弟弟,还以为过年你也不回来了。可是有事?”
“回来给我师父奔丧。”甘凌生说。
“哦,”童宁有些出神,“怪不得他回来,你也跟着回来。”
甘凌生分别斟了茶,有些疲惫:“他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应该是旧伤落下病根。——秦理还好吧?”
“你还想得起来问她呀。”童宁笑了一下,甘凌生摸摸鼻子似乎觉得尴尬:“嗯,怕她出事,又无法,太小了带不走,只好留她在这里读书。”
“书读得不错,你可以放心。只不过姑娘是个有心气儿在的,不愿意回诗袖坊,宁可住学堂。”
“学堂?”甘凌生果然皱眉:“吃穿用度不比坊里,早说我就……”
“我打点过了,”童宁示意他稍安勿躁,“知道你和你师父麻烦事多,顾不上看她,我个做姐姐的,怎么样也得照看一下才是啊。”
甘凌生沉默了一下,话头又被童宁截断:“行了,你我之间多的话就不必说了,看孩子而已,不是什么大恩大德,千万别谢我。”
酒温好了一盅,姐弟二人分着喝了,这酒烈,喝的甘凌生登时热起来,有些不知道手脚往哪儿放,最后说:“雪停了就走,劳烦姐姐。”
婢女提灯引路,走廊上没别的人,甘凌生两只手都放在袖子里揣着。路过一间别院的时候,他看见梅树后头有人。他一停,那婢女也跟着停了,提灯等他。
他说:“马上。”
入夜了雪就小了些,压弯了树枝。当年顽皮爱闹的姑娘躲在树下面看他,就好像两个陌生人一般,甘凌生想说些什么,但一对上那双眼睛,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腔浓重的悲苦压在他的喉头,他喉结滑动,最终调转脚步:“走吧。”
秦理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肩上一沉。转头看,诗袖坊的童夫人揣着个手炉,单手给她披了件大氅。
“还是得穿好衣服啊。”
“他为什么不找我说话?”秦理的声音还很稚嫩,童宁只能轻轻刮了一下她的脸颊:“他今晚很难过,想好好睡一觉,你好好读书,他就会开心,开心了,就会找你说话了。”
秦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婆子上来带她回去睡觉,童宁自己又跟着上了走廊,往深处去。
甘凌生疼得有些迷迷糊糊地,听见炉子上酒沸腾的声音。童宁帮他把酒提了下来,甘凌生头一句话就是:“如果我也死了,帮秦理找个好点儿的人家,她要读书就继续读,想嫁人就嫁,我没什么别的能给的,她看得上我的琴就拿走,不行就当掉。”
“交代后事?”
“嗯。”
“琴是你师父给的,好好留着吧。”
甘凌生怔怔看着天花板,外面隐约有杯盏相撞与划拳喝彩的声音传来,那些快乐离他很近又好像很远。自从师父死后,他就很少有这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情绪了。
十五岁那年,他失手伤了师兄,按门规,要断经脉。念在旧情,只是驱逐出山,且不能再用拳法。他心气高,想改行学剑,崔六听了哼的一声:“学剑?你这身子,没早死就是福气了!老老实实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就枕着这些旧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雪没有停,炉子上给他烤着一身干净衣服。一身黑色的武服,衬得他人Jing神了许多。崔六给他留了几间铺子,他托给别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