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咔哒轻响,木剑刚出鞘半寸,男人已哎哟一声,竟是被吓得自己跌坐在地。
杨氏斥责一旁呆立不动的ji子:还不快扶大人进屋?,又假意笑着关切,大人没事吧?没等他回答,她又转向无名,施了一礼,还望贵客留情些。
陈婉轻轻扯了扯无名的衣袖。木剑归于剑鞘内。
杨氏道了声谢,看两个ji子扶着男人起身。男人一手捂着手臂,脸涨得通红,恼怒间畏惧那木剑的威势,只在口中骂骂咧咧着,一路往长廊那头去了。
陈婉对无名悄悄说了声:我们也回房里。便牵着他的衣角转过身,往自己房里走。
萧红娘忽然又拈着手帕,笑盈盈对着杨氏道:楼里今日好生热闹,遇上陈妹妹这一出,倒更像过年了。
杨氏敷衍着道:过年是该热闹些。
是啊,咱们这样的人,不就盼着过年么?陈姑娘今日是最高兴的吧?
杨氏没答话,萧红娘笑望着陈婉和无名的背影,又道:只是没想到她的恩客竟是这样个人,瞧着倒像是个江湖客,我心里都害怕呢!
远远的一阵粗犷的大笑声从一楼大厅传来,淹没了她的话音。
陈婉牵着无名一路走,经过住在隔壁的萧九娘身旁,见她手中握着白瓷小药瓶,面上似带了些踌躇,便对她道:那人到那边房里去了。萧九娘偏头到另一边不理会。她没在意,推开门,到了!无名先她一步进到房内。
真是个丧门星!
在她关上门的瞬间,萧九娘的声音从门外冲了进来。
无名的脚步微微顿了顿,陈婉猜他一定听到了。
她一直走到坐塌前,回身招呼他:你不过来坐一坐吗?
他摇了摇头。
你不摘下来那个东西吗?她指了指他头顶的斗笠,上面的雪已经化了。
不用。
一板一眼的回答,似是生怕多说一个字一样。真是闷啊。她在榻上坐了,又问:你来看我吗?真好,我一直盼着你来呢。没等他回话,她轻轻向他道谢:这回要多谢你了。
无名望向她,她的眼角还略有点儿泛红。
方才他藏身在暗处,看到了她被那男人逼迫,他本不想暴露形迹,可她扭动间,正脸朝向了他,他清楚地看到了她亮得吓人的眼睛,她好似要哭出来了,她咬着下唇,一脸的倔强,那神情和站在她身边或是行走在这楼里的女人全然不同,他下意识认为那不是ji子会有的模样。
在那一瞬间,昨夜老头子口中的那个贞烈的小琴ji变成了她,他不想让她再死一次,他站了出来。他打乱了自己的戒律。
见他一言不发,陈婉沉默了好一会儿,重新开口之前,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她想把心事都讲给他了。
她们都不喜欢我,可也不是讨厌我哦。她们老是受苦,又在客人和杨夫人那边受了气,才会那样说话。平常,她们都很好的,也不会骂我,她们只是不想让我走出房去可是外面好热闹,我想出去看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默默听着,告辞的话一时说不出口。
片刻过后,她揉了揉眼睛,朝他露出笑脸,你来这里看我,我好开心。你能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吗?
外面的事?他默想了一会儿,外面在下雪。
陈婉哦了一声,觉得他除了那张俊秀的脸,身上再没一处似少年人,一言一行沉闷又无聊。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瞧着他,直到他的眉眼微微垂下去,才又追问:我能看到的。还有呢?
雪下得很深。
哦。
很多人都冻死了。他补充道。
陈婉没有应声。
他抬眼看向她,忽然自悔不该在她面前谈到死,眼前的少女周身明亮,明珠在她背后散射着光芒,她皎白的面庞好似月亮,映在朦胧微光里,受冻和死都离她很远。
少女盯着他,眼睛里干干净净,像是不懂死是怎么一回事的稚童,哦我听她们说要过年了,有人放烟花吗?
没有。
那有人耍爆竹吗?
没有。
有人耍大蛇吗?
没有。
有人在街上被杀死吗?
他微一错愕,眉头蹙起。
少女忽的哈哈大笑:这样冷的天,人在街上只会被冻死,不会被杀死吧!
无名只觉掌心灼热,今夜有人会死在他手里,而在那人的血流尽之前,他绝不该暴露一丝一毫。
我该走了。他往窗扇走去。
陈婉起身,张开手臂拦在他身前,再回答我一个问话好不好?
无名停下脚步,等着她发问。
你为什么要做杀手?
为什么要做杀手?一个人为什么要做一门营生,大多时候根本不算一个问题。因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做这样的营生,因为只有做这个可以活下去,因为就像老头子说的那样,握住这把剑,这就是你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