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向弋转头,看到了病房门口穿着病号服的瘦弱女人。
女人面色蜡黄,戴着一顶毛线帽遮掩所剩不多的头发,帽檐拉得极低,搭在深深凹陷的眼眶上方。她与许向弋记忆中的女人几乎没有一点相似,疼痛摧残着她,致使她即便虚扶着门框也无法完全站稳。
女人仿佛早已知晓他的身份,平静地望向他,朝他招了招手,“进来坐坐吧。”
护工阿姨把餐盒塞回许向弋怀里,连忙去扶白玊的妈妈,进门前还不忘将她数落一顿,“刚抽完肺里面的积水,不好这么快就下床的呀。”
许向弋怔忪了片刻,第一次跨进病房。
白玊的妈妈被护工搀上病床,床板摇起来靠坐着。护工给许向弋拉了一张板凳,递给他一颗洗净的苹果,随后识趣地到走廊跟白玊汇报情况。
“小许啊,我……”苍老又憔悴的女人深深望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她的脸颊不剩下几两rou,蜡黄的皮肤堪堪绷在面上,勾勒每一处骨骼的转折,“我知道我现在看着很可怕,对不起了。”
“您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许向弋木然地坐在病床旁,握着一颗深红的苹果。病床旁仍弥散着一股胸腔积ye的酸味,他抿起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僵硬地说,“您好好养病,都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啊,”女人声线沙哑而浑浊,像是在忍痛,“谢谢你这段时间总是帮泠泠照顾我,我知道你也在照顾她的。你一直是个好孩子,阿姨不是一个好的大人。阿姨跟你说声对不起,无论是以前的事,还是现在。”
许向弋哑然地坐着,喉咙发不出声。
“泠泠从来没告诉我你是谁,我问起来也回答得含糊,所以我之前对她这个男朋友挺不满意的。后来我听小邵和王姐说起你,他们说每天中午给我送饭的男孩姓许,我就大概猜到了泠泠为什么不肯跟我说你的事。”
“我最近每天闭上眼,她小时候的模样就会浮现在我脑海里。你知道吗?她刚生出来那会儿才这么小,rou乎乎的一团,在襁褓里眨眼对我笑,”女人比划着将胸前的被褥团到怀里,轻轻拍着,“转眼间她就长这么大了。小许啊,泠泠是我的女儿,就算她长大了我也还觉得她是个小孩子,做妈妈的总希望女儿以后能过得好一点,轻松一点。”
许向弋毫无反驳的余力,他只能点头,吐出一个干巴巴的“嗯”。
“我这话跟泠泠说过不止一遍,每一次她都特别强硬地反驳我。她说,她不需要住多大的房子,也不需要很多的钱,她就只是想要跟喜欢的男孩子在一起。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因为没谈过几次恋爱,被年轻人几句好听的话哄得昏了头。”
女人低垂眉头,似乎回忆起某件遥远的往事,恍惚一阵,淡淡地笑了,“可她告诉我,她喜欢你很多年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久。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的小孩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心思,她从来都不敢告诉我。泠泠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小孩,我现在也管不动她了。小许,阿姨只想拜托你一件事。”
“您说。”
“我知道我这副身体也拖不了太久,我迟早是要离开泠泠的。我相信泠泠是个独立的好姑娘,她可以处理好很多事,但小许,你见过她手上的疤吧?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女人攥着自己胸口的衣襟,用力捶了两下,“她很容易钻牛角尖的,我怕——我没了以后,她想不通。小许,阿姨求求你,你能不能帮阿姨看着她,叫她别去做傻事啊?”
许向弋肩上一沉,一只枯瘦的手放了上来,轻轻地拍了两下。那重量微不足道,他却感觉好像被突然间交付了一件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他郑重地对她说:“我答应您。”
***
白玊的妈妈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她的病情在第三次化疗后急转直下,仿佛先前的好转都只是命运宽恕给她的回光返照。年底白玊甚至辞掉了原本的工作,每天呆在医院里陪妈妈。
许向弋也比之前去得更加频繁。他牢记着那个憔悴的女人当日拉着自己交代的话,时刻关注白玊的状态,生怕她忽然有一天被连环的噩耗再一次压碎了。
可她没有崩溃,她咬牙撑住了自己。
直到她妈妈弥留的时刻,她都冷静地陪在病床前,从始至终都只让妈妈看见自己的笑脸。她站在床头,努力地搓热妈妈的手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说妈妈你睁开眼看看我,你再等等我吧。
病床上的女人被戴上呼吸机,气息只出不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钝刀往身上剐去一层皮,只剩下意识模糊的痛苦嘶鸣。床头的白玊握着妈妈的手,为她擦去额头上的细汗。最后她泪流满面地抚平妈妈紧皱的眉心,贴着妈妈的脸颊说,妈妈,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监测仪屏幕上的微弱起伏终究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医生跟白玊交代各种手续时,她没忍住,哭出了第一声。
“医生,我的妈妈没有了吗?”
许向弋搂住她,将她紧紧按在胸前。而后她像是终于不用刻意忍耐一般嚎啕大哭,哭到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