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山正站在写有怜江月名字的水缸前。
他是一阵唉声叹气:“师兄,你也太一板一眼了吧?”
这时,两人已回了卞宅,宅内安静,后院里多了两排晾着的衣服,二楼一间偏西的屋子还亮着灯。
行山终是笑了出来,点头应下。怜江月朝小屋北面开着的一道楼梯看了看,道:“我先上去放东西,洗个澡。”
行山无奈道:“你这不才刚从外面回来嘛,需要赶紧休息才是,你也说了你身体不好,再摸黑去山里挑水,要是累坏了,工房里还那么多活儿等着你,回头拖延了干活的进度,师父才要怪罪,而且你不说,师父也不知道啊。”
“真的,我看着素雅用的。”行山说,“我们说下回买个那个没风扇片的风扇,师父看了图片,说他也
怜江月道:“刚才确实没怎么吃饱,你要是还不困,也饿了,陪师兄吃点东西吧。”
说完,他似是有些生气了,抱着那木头盒子,微低着头,不看怜江月了。
“一点声音都没有?”
怜江月一指这房间西墙上挂着的一块绿字匾额。
怜江月没接腔,掀起了厨房一侧的一卷珠帘,进了那珠帘后的一间屋子。他开了这屋里的灯,行山也跟着进来,说道:“要用水就用我水缸里的吧。”
上了楼便是个一东一西各摆着两张单人床的阁楼。西面那张是怜江月睡的,另一张空置着,徒留个木头架子,这原本是二师兄赵有志的床位,赵有志和卞是真结婚后,就搬去了后院,与她同住,床就空了出来。房间里另有一个衣橱,一张书桌。赵有志的床头挂了把檀香扇,扇柄上垂下来一串赤色的丝穗子。屋里没有别的家具和装饰了。
行山无法,只好背过人去掉眼泪,一双眼睛每天都是又红又肿。
行山从柜子里抱出了一只木盒子,道:“那明天洗吧。”
行山道:“素雅那天把大师姐的吹风机烧了,不然吹一吹,干得更快。”
好,摞在墙边了!你连个小娘们儿都不如!你还哭!”
“大师姐新网购了个静音的。”
怜江月那时拜师已有九年,了解了行山的身世后,对他已颇有些同情,又时时看到十岁的行山,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挑着扁担摇摇晃晃地走在山路上,一不小心就要摔跤,就要把好不容易打回来的水全撒了,手上脚上都要擦破了皮,怜江月不免想到自己刚入门时在卞老师父手下吃的那些苦头,便时不时偷着帮行山做一些砍柴挑水的杂活,在山上摘着了好吃的果子,捡了野栗子,偷着烤了,都会分给行山一些。两人还偷摸着一块儿养过一只受了伤,卧在溪边一处山洞里的小鹿,一块儿捡过毛毛虫的蛹,扑过蝴蝶,抓过蝉。在卞老师父面前,怜江月也常常袒护着行山。日子长了,行山和怜江月的关系愈来愈亲厚,常为他的身体担忧,也常感慨他的锻造技艺如何精进。
怜江月本想拒绝,寄来的药物总归是放在一个地方,他自己去拿便可以了,可一看行山,夜色中,他那双原本透亮的黑眼睛上像是蒙了层纱,盖住了眼里的一些光芒,他便由着他去了。
行山就将双刀挂在了后院的兵器架上,快步往前院去了。怜江月跟在他后头回进了那天井,八仙桌已经收了,走廊上的电灯还亮着。行山进了厨房。怜江月捡起先前落在这里的双肩包,也往厨房去。
“一点都没有。”
“真的?你用了?”
怜江月把沿路采的药草从背包里拿了出来,道:“不了,过会儿我自己洗了吧,夜深了,洗衣机太吵了。”
怜江月知道行山是对他错失展露身手的良机而感到惋惜,才说了那番话,可他也确实没有要争师门传人的念头。他回复行山的话,便是他心中所想。不过,一想到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弟如此为自己着想——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为自己着想,怜江月心里头暖暖的,感觉和行山又亲近了不少。
他说得淡然,行山听了,又略显出些伤感了,垂着眼睛,低着声音,道:“奇奶奶给你的药寄到了,我拿给你。”
“那太吵了。”怜江月喝了口面汤,吃起了面条。
那匾额上写的是“独善其身”。匾额下摆着六个大水缸,水缸上全盖着盖子,盖上各贴着一张纸条,白底黑字,左起第一只写的是:卞如钩,明明,其后依次是:卞是真,赵有志;怜江月;行山;全素雅。
怜江月对行山道:“你去休息吧。”
怜江月简单收拾了下东西,拿了身换洗的衣服,去了一楼的浴室洗澡,他洗完出来,看到厨房门口摆上了一张小方桌,两条板凳,桌上放了一碗面条,怜江月往厨房的方向探着身子看了看,行山匆匆忙忙地从厨房里出来了,一手拿着一罐啤酒,一手抓着一块干毛巾。他把怜江月按在板凳上就帮着他擦头发。怜江月有些不好意思了,半开玩笑地说:“要是知道出一次远门回来待遇这么好,我往后多走几次。”
怜江月一进去,正弯着腰蹲在一只木头柜子前的行山便和他说:“脏衣服放洗衣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