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眸往回走,路过大殿西侧时又倏地止步。
月光幽幽倾泻,照出长生落在地面上的影子,正合了“形只影单”这四个字。
再无人误以为石路凝苔叫他走得憋屈,便将他打横抱起。那时是既惊且羞,如今回味起来,半是甜蜜半是苦涩。
她已将他忘得一干二净,而他,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些美好又短暂的点滴过往。
长生苦笑着摇了摇头,满面自嘲之色。行至一道廊壁前,他手中幻化出一管狼毫,提笔书就:“忆那时沙场初见,小剑眉,芙蓉面,红莲弓矢业火焚天。恨魂梦难同,风月亦染血。再等,再等,拆就再竹之寺,又逢花开如初。铜铃阵阵,古钟沉沉,成雨里断肠声……”
蓦地听着有人叹息:“想来这世上三千繁华落尽,也不过寂寥到底。”
“是谁?”长生笔尖顿住,四下一望,寺中并无旁人。
“我便是这座再竹寺。”
那声音极浑厚,仿佛响彻于天地之间,无处不闻,“有诗曰:‘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还唯少年。’ ……你不妨到即翼泽畔再等最后一次。”
长生冷着脸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施施然作揖辞别:“多谢启示,晚辈告辞。”
待他走后,湖畔西侧的缥缈云雾间显出数峰,呈孔雀开屏之势。
“‘苦海有情,当如酒烈’。”夐山君的笑声隔着云端遥遥传来,“久违了,峙兄。”
与此同时,一道强光自山间射出,直直没入大殿中。
“老酒鬼,你可算回来了!这几万年里本仙可甚是挂念啊,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书中仙人嘴上说得热络,才刚落地化形就立刻熟门熟路地跑到香案后边,接着颇为吃力地拖出一只半人高的青瓷大瓮。
“呔!你这蠹书虫,快快放下我的长忧酒!”
大殿正中央的须弥座上不见佛像,只有一坨黄澄澄的佛手橘急得原地蹦跶,片刻之前那股神秘莫测的高人气质已是荡然无存。
“嘿嘿嘿,就不!”
书中仙人犹如恶霸抢亲,抱起酒瓮撒腿就跑,眼看就要窜出殿门了,门槛却骤然升高五尺,将她困在殿内。
那厮这才悻悻然把酒瓮搁到地上,还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可恶啊,居然慢了一步。”
“你!”峙先生顿时哽住,被她气到仿佛熟透了一般,整坨红彤彤的,瞅着倒是颇为喜庆。
书中仙人正变出个铜勺子在舀酒喝,漫不经心瞟了他一眼,立刻大惊小怪地喊道:“哇,老酒鬼你变得好妖艳——呸,好耀眼哦!”
被抢酒喝,还要被取笑,天理何在哟?!
佛手橘开始乱颤,连瓣尖都红中带紫了。
“书闲,适可而止啊,别又把峙兄给气跑了。”夐山君赶忙出声打圆场,否则再晚点儿就又该见到一坨佛手橘和一本破书册大打出手,你撕我几页纸我拆你数节果的混乱场面了。
毕竟这种事情从前可是时有发生。
为转移话题,夐山君又问道:“峙兄能预言未来之事,应该也知道他们是‘无双’命格,那为何还提示小狐狸去与小凤凰再续前缘呢?”
“大好春光,岂能辜负呀?”峙先生悠悠反问了一句,然后从须弥座上跳下来,三步蹦进酒瓮里,蹲在旁边拎着铜勺的书中仙人毫无防备,“哗啦”一声被溅了个满头满脸。
“啊啊啊老酒鬼,本仙要把你晾成果脯!腌作蜜饯!”
被书中仙人用铜勺猛捞出来甩在地上的峙先生不慌不忙地打了个酒嗝,才继续道:“我的这一瓮‘长忧’,本就是因他们而得,如此岂能不归还一个善果?”
此时,书中仙人也没心思动瓮中之酒了,丢开手里铜勺,抹了嘴发出嗤笑:“若不是只有回到寺中,这瓮酒才能长饮不尽,你怎会回来,又怎会遇上天狐崽子?碰了个巧还要讲甚么因果,好好笑哦。”
“不知当年是哪只蠹书虫,还追问我‘是情如酒烈,还是酒如情烈’呢?既然司万物命格,何不给自己写一段缠绵情史去领略领略,不就能解其中滋味了嘛!”
峙先生这番话却仿佛戳到了书中仙人某个死xue,竟使她瞬间哑然。
再竹寺的来历,连她也毫无头绪,只知道峙先生是与再竹寺同生的寺灵,能预知未来,但谁都没见过他的人形,抑或真身。
遥想当年,双方初次会晤时,还曾假惺惺地打过这样一番玄妙机锋——
“你是谁?”
“峙先生。”
“你从前是谁?”
“佛手橘。”
“你将来是谁?”
“不可说。”
夜神纤阿深信宿命,仍心有执念,何况书中仙人这厮半点不信命,怎能不存一丝幻想。
峙先生如有所感,又慢悠悠说道:“虽得了‘长忧’,但我还是颇为好奇,用‘波旬离暗’、‘毗那夜迦’那两只业畜泡出来的酒,又是个什么滋味呢?”
提及数万年前祸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