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卿从小到大,听他正经说过的只有一句话:“成真神者,绝情冷性。”
这句话雍卿从未细想,直接以言行贯彻。如今她才发现,天地间能做到“绝情冷性”这四个字的,着实罕见。
可即便是这个杀意与道心始终如一的师父,也做不到真正的绝情,拼尽一身修为也要替笨徒弟扛下先前攻势最猛的五十三道天雷。
何况是她?
更何况是,遇到了长生的她。
曾经的一番对话,此刻清晰无比地浮现在识海之中。
“情魔说,情是‘寻遍三千界,难解心底谜。’”长生双手托腮坐在她身侧,声音清亮如叩玉盏,“可他怎么像是对画魔有情,对心魔也有情呢?”
那时,她答道:“多情者才最无情。”
思及那只小天狐,雍卿周身的雷霆幕网一下子勒得更紧,竟似能察觉她的心念。
冷不丁又一道天雷直直斩落,天罚之力经由雷击而至,剧烈的痛感瞬间遍及身上每一寸。
眼前白光闪过,雍卿却看见,不久前地界分别之时,长生在云上难舍难离地揽住她不放,红着脸抵着头,非要亲她——
一道雷电轰开她七窍,长生的笑靥如云烟尽散。
再者是和合洞府里,爱与恨皆成欲,无酒也能醉。
彼时水潭上波光荡漾,长生既惊且羞,随即喜出望外,她也终于确定了那狐狸当真不是个女儿身。待到酡颜酣热,他眸中带着无尽痴迷,又与灌愁海畔日出之际无异——
又一道雷电碾过周身,撕裂肌肤之痛令所有旖旎过往似水中月影般消失。
棠兰一梦中,长生时不时要偷偷看她,每次被她发觉,他都要别扭地转开脸,装作无事发生,实在是可爱至极。而在北营主帐养伤时,他一旦入睡,总因噩梦受惊,定要雍卿坐到旁边才能心安——
再一道雷电直冲她识海劈下,雍卿只觉眉心骤然冰凉,随即又烫得要炸开似的,如被烈火灼烧。
最后,雍卿看见的,是神魔战场上断尾的雪白小狐。她自红莲法器上走下,伸手抱起那柔弱毛团……
“心有不甘,执此念来。”
听见了有些耳熟的声音,雍卿勉力睁眼,仿佛身在整片火红的炼狱天中。
背对着她的女子,像是自赴业火的画魔阿貌,又像是那以身祭天的霞衣美人。
雍卿在此刻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静:“有何执念?为何不甘?”
那女子微微侧首,半边容颜之清美,似能遮蔽明月光华。
“来世相逢,惟愿……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雍卿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似苦笑又似冷笑,仿佛明白了什么。
于是天旋地转,惨痛与悲凉的心境皆不复存在。
红莲业火瞬间暴涨,一时竟覆盖了整个神魔战场。
最后的天罚落下,火凤凰鲜血淋漓地挣开雷网,凤唳转为高声怒吼:“不死,便不休!”
羽焰纷落中,雍卿化作人形,使出了那招挟风带火的须臾破,生生以拳力接住了雷霆巨剑。
力竭坠地之时,她的思绪仿佛渐渐飘远,看见了青丘的小天狐追着那朵芙蓉花潜入灌愁海深处,隐没在万丈红尘中。
转眼清风扑面,吹来一阵梨花香气。他走进竹林深处,雨落花台上依稀有人在唱:“谁知南海酒醉三千场,这云端幻梦跌落只一朝——”
作者有话要说: 又滚回来填坑了呜呜呜
☆、第二十四章
却说重明长老挡下最初两道天雷之前,金乌太子后知后觉地想起某件事,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讲话都不利索了:“仙,仙官,今日是西海水君代替摩昂大哥坐镇西南营,若是魔界此时来犯,那可如何是好?”
书中仙人倏地转过身,抬头瞪他。
在她背后的神魔战场中央,两道宽大如天柱的紫电直直坠下,顷刻将金光劈得碎裂。
因撞击而生的绚彩光辉,甚至击溃了战场边缘不知何时翻涌上来的层层浑浊魔气。
“太子殿下真是‘金口玉言’呐!”书中仙人一脸茫然地回望神魔战场,看清状况后赶紧做了个深深的吐纳,免得气血上涌把自己噎晕过去,“本仙瞧着时辰尚早,您既不用当值,就好好在这呆着,权当个照明工具也可,千万别掉下来了!”
人虽是笑眯眯的,话里却莫名有一种“言尽于此”的意思。
小金乌只得委屈地抱住扶桑木:“先前天雷将临,也没见仙官您有多着急啊。”
然后他头上就立刻挨了书卷一敲。
“小凤凰受此天罚是不可避免之事,如今神魔战场无半个主将坐镇,本仙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魔界趁虚而入,彻底冲出那落迦来吗?”
书中仙人恶声恶气地撂完话,足下云层散尽,亦化作强光往西南方向遁去。
徒留小金乌孤苦伶仃地抱着扶桑木,一边留意着神魔战场上的电闪雷鸣,一边兢兢业业拍打着翅膀放光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