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靠的是问话的技巧、心理的揣摩,是层层递进、步步为营的攻城拔寨。
养蜂人早年心狠手辣,隐藏多年没有被发现,甚至在白阳会最辉煌最嚣张时都没留下任何痕迹,不骄不馁,不慕虚名,不畏毒伤,除了靠伪装,更凭对细节的谨慎和惊人的忍耐力。
就像一条可以为了猎物缠在树上一整晚、也可以在裹腹后安静缩在洞里冬眠一整季的毒蛇。
黎原之所以能套出这么多话,是因为他走在养蜂人前面,掌握制.毒笔记才掌握主导。
开始以激将法让他开了口,接着又嘲讽其衰老之态以打击其自尊心,在古吉以为自己的制毒日记万无一失时,黎原又秀了把他的开锁绝招,彻底打消了古吉的自信。
最后抛出好处,说可以给安排御医诊治,只可惜古吉知道自己必死,黎原给的好处已经不能打动他。
养蜂人敏感地察觉到,眼前这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只知道表面上的一些东西,知道他的行为,却完全不知其心理!
连对他为什么要杀害叶记书肆的老板都一无所知。
而黎原这边能打的牌都打完,养蜂人就像Jing明的毒蛇,没了威胁,也没猎物,它是不会吐出红信的。
严少卿看了看一筹莫展的黎原,又看了看老成在在的养蜂人,大感这微妙的停顿不是好兆头。他虽办案多年,但办的都是地方死刑复核的常规案件,自问没有余启江讯问的本事,而此时善于从文书档案找答案的崔纯也不在,大理寺的那些年轻官员,没有人资历比他老,也没人审讯的本事比黎原强。
养蜂人看样子已不肯开口,该如何是好?
“这人不肯交代了。”李非小声说,“怎么办?”
“我已经派人去铁城调查他的过去,亲戚、朋友,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不可能没有半个可信任的人,每个人都有弱点,只有找到弱点就能撬开他的嘴。”殷莫愁说。
“把他的亲戚朋友都抓起来,严刑拷打吗?”
可是铁城距离京城千里之遥,这一来一回,加上提取那么多人口供的时间,三个月恐怕不够,还能等到养蜂人开口?
殷莫愁没再回答。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过去。
……连她也束手无策吗?李非皱着眉头想。
就像走到死胡同,白阳会的卷宗在他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可以让古吉开口的信息。
殷莫愁深深吸了口气,她很少这样,但声音还是一贯的四平八稳:“他原本也只是铁城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年轻人,这么多年寄居在孙家,见识和社交都有限,他背后的人也不太可能把全盘计划告诉他。
也就是说除了制毒以外,平时作为孙府的马夫,对大局并不了解。
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按理说是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心态,但我刚才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有求生的欲望。
已病入膏肓,却要杀孙哲来隐瞒自己——他是还打算再苟活下去!”
话到此处,李非若有所思:“他在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至少在这之前他还不想死……”
霎那间,李非如灵光闪现:“莫非是冯标?!冯标与他有某个约定,这个约定即将达成,所以他在等,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冯标后他才甘心赴死……”
吴敬案时,殷莫愁曾向程远和盘托出龙隐门的Yin谋,包括那场殷府行刺。程远亦是才恍然大悟自己找的帮手冯标竟然是他最想打败的宿敌北漠人。
“他的一生都在复仇,为此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和尊严,要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心底最恐惧的是什么?要他开口也不难。”只是说到这里,殷莫愁闭了闭眼。
黎原没有牌可打,殷莫愁还有一手,就是冯标。
李非自告奋勇:“我来瓦解他的心理防线,龙隐门这张牌我来打,你其实不用出面。”
对所有人来说,养蜂人是一个活在过去自以为是的偏执狂,是一个顽固不肯交代的嫌疑人,一个十恶不赦的凶残的投毒者。
这里毕竟是大牢,即使审讯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仍然会传来其他牢房的声音。大理寺天牢里关着的人很复杂,有从地方提审上来的江洋大盗,也有犯了重案、因案情错综复杂还在待查的贪官污吏。
有人在哭哭啼啼喊冤枉,也有人在呼呼喝喝在骂娘,空气仿佛都在起伏不停的晃动着,成为审讯室模糊的背景音。
昏暗中殷莫愁稍微抬起头,面颊线条分明,眼底闪烁冷冷的光,她深吸一口气:“五年了,我也想有个了结。”
李非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她已经掀帘而出。
她说走就走,长腿生风,如其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的作派。
五年了,小小蜂毒夺去了兵马大元帅热血的青春、宝贵的Jing力以及因曼陀散带来的一系列的迷茫、崩溃、自我怀疑。
虽然那个投毒的龙隐门杀部部主被生剥了皮,被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