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书没读完,为什么要回奉天?”
“穗子死了,还不肯回家吗?”
她不只不想要这个孩子,她甚至都不想活了。眼泪簌簌滴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想起来,是从吕游出现在叶宅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的。
宫本把这辈子的勇气都握在了她的手里,扯着拉着,他失去了穗子,不能再失去他想要的人,他要她,就不能放她走。
“凭我是你老师。”
“问你呢?他不娶你,你就不要孩子了吗?”
宫本这才停了下来,放眼望去,竟已走至吴淞江边。
“别吃了!”
当宫本蹲下身看到红花的时候,他大声吼问她,“你不是怀孕了吗?这红花是什么?”
医院输液的药瓶滴滴落着,她没有醒过来,是因为她不想醒过来。宫本坐在她的床边有些神情呆滞。
“孩子是谁的?我问你,孩子是谁的?”
她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变成了哑巴,她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手僵硬在空气中,豆粒大的泪啪嗒啪嗒落在药包上。
宫本撩开她的手,把药包使劲摔在地上,药物四散得到处都是,晚玲哆嗦着手无从捡起,可她还是要捡,她盯着地上的红花,突然把它捡起送进自己的嘴里,再捡起一朵朵继续往嘴里送,他不让她回家,这孩子也终究不能要。
(七十二)逆流的时光
宫本身边多了个年逾不惑的老人,怀里抱着个睡熟的孩子。
他从口袋掏出钢笔,这是她送他的,对了,还有一条羊毛围巾。她是个多么善良的女孩,从奉天来上海的火车上,没有谁愿意給他的妻子让座,只有她。食堂里,她还会送他一盘炒鸡蛋,叫他吃了期待他能强大。她还会默默地学日文,支持他。
“我不!”
“你是不是疯了!”宫本说着别人疯,他又何尝不是疯了。他从她手里夺过药,她就再从地上捡起,塞满嘴。
晚玲闭上了眼,不再想睁开。
宫本将她抱在怀里,她的头向下垂着,如同真的死去了。
“老师,你是不是有病。”晚玲着急,算下时间,火车就算延迟了一个小时,如今也快开了。“快把行李箱给我,火车马上就开了。”她急得跳脚去他身上夺她的箱子。
“父亲。”宫本听到多年未听的声音,可一听见身体还是不由自由地站起来,低下头。
晚玲不理他,眼里噙着泪继续捡,她自然知道这红花的用处,她不想说,谁也不要告诉,就当这半年来的事没有发生过,迫切地想回到过去。
老人把睡熟的孩子交还到他的怀里,默默走近床头看面色苍白的中国女子。
胳膊,帮助自己挣脱开他,可也无济于事。书生气的宫本毕竟也是男人,她没有他的力气大。
“你不能走。”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睡着了死去了才能解脱。
宫本紧紧抓着她细小的手腕,抓得那么紧,她很疼,皮肤痛,心里痛,走了那么多路,脚也痛,肚子也痛…
宫本意树决定的事是不能改变的,除却他从前的怯懦,还有顽固,偏执。他身上毕竟流着宫本家男人的血,果敢强势起来,会吓死人。
宫本已然不是从前的宫本,他发泄着对她离去的不满,声调如此强势。
晚玲看到自己所有的东西就被他这样毁掉了,她来到上海,没有寻到爱情,没有完成学业,肚子里还多了个因被不相干的男人用强怀的孩子,她受够了不玩了,要回家居然还被她看作是儒雅有礼的老师欺负了,欺负到她一无所有。
“我走不走是我的事,你凭什么管我?”晚玲真觉得宫本老师的出现很是意外。
“奉天是我家,我回家你也要管?”
她把箱子放在地上,双手扶在膝上喘着气。
(七十二)逆流的时光
“这是什么药?”
“啪啦”一声,她的行李箱被他砸在了沥青路面上,里面的衣物散落,书本被晚风吹开,纸呼啦啦响,还有一个牛皮纸包也破了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候车室外的天渐成墨兰色。春风渐寒,她被迫着跟随者他的脚步,直到她冷了累了。
“喂…喂…”
“我退学了,你不再是我的老师。放开我!”
“跟我回去。”
“走不动了。”她在后面吼叫。
有一个男孩曾经对她那么好,是她不懂得珍惜。
药包破了,中药散落一地,晚玲把当归一片片捡起来,吹掉浮土,丹参,红花…
“外面玩够了,就该回家了。你有应该要承担的事情,也不应该压抑自己的性格。”
她从眼底飙出泪来,蹲在地上整理她的物品,歇斯底里地吼叫,“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们都欺负我,想我死掉是不是?”
“你不能回去。”
宫本拎起她的行李箱,“你哪儿都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