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汉洲死了。
常玉坐在班车上,狭窄脏乱的车里坐满了人,空气中夹杂着浓郁的汗臭和脚臭,像是吃了一肚子沙丁鱼的猫的发酵了一夜的呕吐物。
女人抱着哭闹的孩子袒ru房,男人在不耐烦的咒骂着,几个穿着短裙的女孩嫌弃的捂着鼻子,前坐的男人外放着视频。
她偏头望着窗外发呆。
常汉洲死了,死得很狼狈,从三十多层的高楼一跃而下,变成几块四分五裂乱七八糟的烂rou。
她无疑是恨他的,在她生日那天被关在妈妈的画室的时候哭着拍门的时候,在她付出笑容和真心被冷漠以对的时候,在他居高临下的对她说出“恶心”的时候。
小时候她是被保姆带大的,那时的常汉洲也偶尔会对她露出笑容,等她大些,她张得越来越像那个死在手术台上的苏玉,常汉州便不再对她笑了。
常汉洲不准她过生日,他坐在沙发上一根根的抽烟,他说:“你害死了你的母亲。”
常汉洲一定很爱苏玉,那又怎样?她不在乎,她只在相框里见过那个女人。她为什么要爱一个不认识的人呢?她觉得可笑极了。常玉,苏玉,处处都可笑。
苏玉温柔,喜欢画画。她不喜欢,她喜欢书,喜欢天马行空的世界。
她恨常汉洲,她有无数恶心他的话要说,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常汉洲老了,坐在轮椅上需要她照顾的样子。
可是现在她又不确定了。
她的心脏像是被生生的剜下了一大块,可是她又哭不出来。她咀嚼着恨意,生锈的钢刺却卡住了她的咽喉,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疼和铁锈浓烈的腥。
她想吐。
她转过身,看见了自己的眼睛,那双唯一与常汉洲相似的眼睛。
她逃也似的拿上行礼箱,她想,我得去,我得去他的葬礼。
“这是谁的行礼箱啊?”女人把车门拍得啪啪啪直响。
她说:“我的。”
女人抱怨着,她跌跌撞撞的从车里挤出来。冲出来的一刻,她靠在栏杆上,吐得昏天黑地,胃里什么都没有了,她还是吐。胃酸和隔夜饭冲上喉管和鼻腔,她难受的涌出眼泪。
常汉洲真的死了,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葬礼那天,小雨。
她穿着黑裙打着伞站在台阶上接客,来的人很少,稀稀拉拉的,死人是没有价值结交的,他们有的步履匆匆,有的笑着互相打招呼,葬礼是他们的社交场。
这个男人生前是多么的体面,呼前拥后,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男人却在他的葬礼上谈笑风生。
有个戴着眼镜穿着西装的男人带着怜悯的装腔作势的站在她面前:“你爸是把公司全部划给你的吧,孩子,你知道吗,他投资被骗了,赔得血本无归,他把公司划给你是要你还剩下的几十万。”
她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傻逼——关你屁事。”
常汉洲果然是恨她的。
她的心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缩成小小的一团,静静的躲在某个角落里。是她犯贱,总想得到不应有的,是她傻,总想期待不会发生的。
葬礼过后,银行收走了他们的房子做抵押,包括海镇的那套小洋房。
常汉洲的死带走了一切,常玉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她删除了所有她的信息,走时她把电话卡扔在了垃圾箱里。她不想看到怜悯和担心,她不需要怜悯和担心。
蓝愫带着她和常锦去了北方的一个城市,那里是蓝愫的家乡。她在超市找了一份工作,五点起床上班,工资三千五。
蓝愫本来是个小学美术老师,嫁给常汉洲后已经很多年没有工作了。三千五,在那个城市也算体面,但对曾经的她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包包的价格。
她总絮絮叨叨的说:“你们姐弟必须要继续读书。”好像在对自己说,好像在吃力的逞强和证明自己。
可是她越来越易怒和暴躁,在很多个夜里常玉睁着眼睛听她的压抑的哭声回荡在狭窄的出租房。那是最难过的一段时光,出租房的一切都是chaoshi的,厨房的窗户爬满了青苔,房间常年带着铁锈和发霉的气息。
她假装梦呓着轻轻的翻过身,看见了同样睁着眼睛的常锦。
那双明亮的眼睛被泪水打shi了,定定的望着她。
他们都在装睡,她看着那双眼睛,感到抱歉,感到无法抑制的悲伤和难过。
高考成绩出来了,她上了一本,她选择了一家离出租房最近的二本大学。勤工俭学,努力拿奖现金,她还是讨厌菜下锅的噼里啪啦声,但她还是照着菜谱学会了做饭炒菜。她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