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衾夜里睡不着。
他在梅园丢了人,哭的霍染衣襟全shi透了。虽然用热水敷了,还是看得出痕迹的。回去后,院中丫鬟婆子一脸了然。翠唤拍了拍他的肩,道:“今后安分些,不该想的就别想了。”阿衾木然地点点头。
他是惯会自我安慰的,自己的出身注定一切。他也没有指望过,没有人对他说过甜言蜜语。霍钲一时兴起的温柔让他有些依恋,也仅仅是些微依恋而已。如今看清了也好,放平心态,在霍府内乖巧些做事,总比在春华楼好。他轻而易举的将自己说服,却依旧抱着被褥难以入睡。
半夜里,阿衾披衣起身,摸了把小镜,用手指遮住眼尾,对着明月看了看,小声咕哝:“一点儿都不像。”那个人就像是天上的月亮,怎么会同自己相像呢,阿衾想。
霍钲正在同齐小少爷齐源吃酒。
自然不止两人,霍钲的许多好友都在,大都手里不闲着,搂着个合意的姑娘。
齐源家中有座赌场,每每酒酣之时便要赌钱。他手气大多时候都不好,去年年初就输了许多。那时秦氏不知何事烦忧,连他都不肯见。那时,霍染还在管家,他想都不敢想告诉对方,这岂不是教对方更瞧不起自己。
他万般无奈去同齐源说情,恰巧,齐源看中了他院里的丫鬟。两人一拍即合,就此抵消。这事解决之后,他才敢同秦氏诉苦,秦氏揪着他的耳朵臭骂了一通,又采买了两个丫鬟给他。只是姿色稍差,他偶有怀念,倒是不敢轻易赌钱了。
齐源作宴。他找齐源借了厨子,也不好下旧友的面子,于是也来了。人来了,心却不在这里。他自觉如今眼光颇高,酒宴上没一个能入眼的,鹤立鸡群地自斟自饮。友人皆知他家有位难讨欢心的佳人,个个面带揶揄之色。
酒过三巡,齐源拉了霍钲低声耳语道:“那药好用么?”他说的是霍钲已用过的秘药,好用自然好用,只是镇纸的疼也刻入骨髓。霍钲面色古怪,半晌不知如何回答。
齐源有些不快,拍了拍霍钲的手,道:“那秘药难得,我可把剩下的都给你了,你总不会没成事吧?”
霍钲到底好面子,艰难地挤出笑来,道:“齐兄的药,自然好。”
齐源满意地笑道:“那你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她?”他打听过了,霍钲找王家二公子王桓借了锁链,因此相当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要让霍钲用上如此手段。
霍钲猛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他,他很害羞的,又怕生。”
齐源一听便笑了。要用锁链锁着的人,还害羞怕生,霍钲连谎话都编不圆。
更何况,他还不了解霍钲,今日如珠如宝,明日就弃若敝屣,长情于他犹如玩笑。现下霍钲正在兴头上,自然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人。来日方长,以后的事,可就说不准了。不过,他当前要务并不在此,问了两句也就过去了。
齐源不打算拆穿,索性笑了笑,将酒一饮而下。他转过身,朝下人使了个眼色,对着宴中众人朗声道:“今夜兴致正好,赌一把,如何?”
“害羞又怕生”的佳人这时正坐在湖边的凉亭中赏月,身后跟着名婢女。
梅园里的廊道直通湖边,霍染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曾抱着他坐在藤席上。只是那时应该是苦夏,他热的睡不着,同母亲吵闹。而今却是秋日,夜晚的湖边有几分凉意。
秦氏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什么,已是将他当作了纨绔儿子的房中人。每日傍晚都要派人前来告知霍钲在何处歇息。今日亦是如此,霍钲在齐府喝的烂醉,索性就歇在那儿了。他心里松了口气,倒是来了点兴致。
霍染仰头,伸出手,似乎要抓住虚空中遥远的月亮。白云观上,他也时常赏月。只不过,彼时,身边总是有师兄弟相陪。年纪相近的少年混在一块胡闹,到最后,似乎谁也没去看天空那轮明月。
白云观观主是他师父,如今已是知命之年。师父学识丰富,为人又风趣,霍染很喜欢他老人家。长辈中有位师叔,Jing擅炼丹,一屉丹药可抵黄金。便是他四处修行时来到霍府,给霍染批了命。不过师叔似乎志不在此,早早下山去了。霍染离开的时候,他写信说是在沧州贩卖茶叶;还教人赠了几块茶饼。
还有位爱好喝酒赌钱的师伯,惹上了红尘的风流债,索性离开了白云观,四海为家。师父同师伯自小交好,因此师伯每年至少会回来一趟。当然,他在外头欠了赌债,就会待的更久些。
他十一岁那年,师伯在白云观整整躲了一年,最后被观里的白水萝卜淡了出去。他那时对外头好奇得很,躲在师伯的藤箱中也一起跟了出去。那位师伯实在是不靠谱,追银子的债主很多,追感情的债主倒是只有一位。他跟着师伯瞎混了六个月,捉襟见肘之时,饿的发慌,甚至去抓田间肥硕的老鼠。他体质不好,到底是没抓住。最后,追来的师父将他领了回去。
想到这,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之后在白云观安心的待了十年,观中藏书颇多,他倒也没有闲着。霍府每年都会遣人送来书信与银钱,直到他过了二十岁,才来人将他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