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月十五日,宜祭祀嫁娶,忌杀生。
李老板招呼完店里的最后一位客人,熄了油灯,转身朝外走去。
这两日刚下过雨,空气shi冷shi冷的。偶尔刮了风,轻薄的衣物便会黏在皮rou上,骇得人一激灵。
李老板今年二十八,七年前从外地来南浔落户做布料生意,平时与他人相处还算温和有礼。可总是无端给人一种疏离感,仿佛他从rou体到灵魂,从来没有属于过这里。
宽敞的街道上此时空无一人。他听到身后响起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嗒,嗒。
那人似乎是刻意让他听见的,每一步都走得稳且重。李老板哆哆嗦嗦地挺直了腰杆,拼命克制住自己回头的冲动。
这样的脚步声,七年来,他在梦里听见过无数次。
两人便如此一前一后的僵持着。
半晌之后,“噌”的一声,刀剑出了鞘。
李老板冒下一头冷汗,撒腿就跑:“救命啊!!杀人了!!有没有人救救......”
他的声音被一柄横空而来的短剑生生地截断了。
他瞪圆了双眼,努力地想要辨认出来者的模样。
那是一张极其Yin柔的,好看的面孔,肤色在月光的映照下白皙到几乎透明。
一尾锦鲤从池中游过。
空气shi而闷。秦无序跟在年轻男子的身旁,推开被水汽泡地无比厚重的雕花木门,边走边朝他说道:“李牧,二十八,卖布的,家中有个比他大上三岁的媳妇,膝下并无子嗣。喉管被短剑截穿,下手极其干净利落,应该是惯犯。”
男子提了提腰上佩剑,应了一声。
,?
“邓伯说是昨晚看见了凶手,今早便指出了个相似的,人已经提到堂厅了。江湖人的打扮,据说也不是本地人,一日前来南浔寻亲的,住的地方离李老板的布店不远。这事我怎么想怎么蹊跷,那人油嘴滑舌,说什么都‘不听不认不知道’,只说自己是来寻亲的,八成也没讲实话。”
“还有其他人看见吗?”他问。
“没有了,”秦无序答道,“且邓伯极其肯定,说从身形与衣裳,都与作案者像了个十足十。”
男子这才抬起头来,眼里的柔光好像随着日色微微一闪,朝着秦无序俯身作了个揖:“在下了解了,劳烦无序费心。”
秦无序点头,推开最后一扇门。前头是一个敞亮的四方堂子,周围种了圈银杏树,映得这里的厅内都一同绿油油的,仿佛又赋予了这些陈年朽木新的生机。
坐在椅子上的青年却与此景有些格格不入。此人耷拉着头,欲昏欲睡的,唇色灰白,就连穿在身上的月牙白袍子只能依稀辨别出几分原本的颜色,连带着他头顶那块空气都被他的气质给熏了个“萎靡不振”。
陆谕额角一跳,皱着眉道:“你们动私刑了?”
负责看守的大汉哭丧着脸:“冤枉啊司主,我们抓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陆谕舒了口气,向前两步俯下身子,在那青年依旧挺直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敲了一敲,轻声唤道:“兄台?”
那人突然福至心灵,终于将自己的眼睛抬出了一条缝,似乎是在努力辨认来者的轮廓。
良久之后,他方才悠悠开口道:“这位.....兄台,有点面熟。”
“......”
陆谕主司多年,头一次见到套近乎套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眼见着此人的上下眼睑又要阖到一处,他连忙便附和说:“世间轮回之道错综复杂。世人的来往相遇,本就是要凭着‘缘分因果’来讲....”
靖沉舟还未听罢便两眼一翻,颇有种要立即抱着周公撒手人寰的意味。
“言归正传,先生。”陆谕正色道,“昨日晚上,你在做什么?”
“在睡觉。”靖沉舟试图将眼睛睁得大些,“可是酒喝多了,脑子又乱,没睡着。”
“好,”陆谕道,又从秦无序手里接过一张画像,展了开来,“画中这男子,先生可见过不曾?”
靖沉舟眯着眼睛看了会,觉着这人实在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便老实道:“应该见过的。”
他顿了顿,又诚恳到:“可就算见他,也决计不是在此处。这位郎君,靖某斗胆一问,那李师傅是因何而死?”
陆谕道:“按伤口的形状,应该是短刀。”
靖沉舟哂道:“是了。可在下不才,从小师从四淮山一脉,并不善使刀。”
不知道是听到了哪几个字,陆谕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藏在袍袖中的拇指不自觉地与食指指腹相互摩挲了起来。
不过须臾,他便将起了涟漪的内心收拾好,颔首道:“阿左,给靖先生看茶。无序,劳烦你去收拾一间客房。”
靖沉舟不明所以。
“今日之事,是陆某唐突了。”陆谕道,“先生气色不好,不若在府中修整片刻。所寻之人,陆某明日便着人去找,切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