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抄本,看看园子,低头写上几笔,再抬头看看,复低头书写。图春不时偷瞄他几眼,铃木写的是日文,笔迹潦草,两人之间保持着段距离,图春看不到这些日文的全貌。
他吃完一支烟,又点了一支。
铃木也吃香烟,他已经习惯苏烟的味道了,再不会呛了。
他们坐着,图春忽而觉得他听到了潺潺水声,微弱,却不间断,忽而他又觉得他听到了涛声。这涛声阵仗大多了,图春往远处眺望,不知是哪里的竹子,哪里的绿树的窃窃私语经由风放大,传播了开来。
铃木也抬起了头,轻声说:“那本卖了五十万册。”
图春微笑,铃木又说:“真是够胡闹的。”
图春想了会儿,问他:“那那个凶手的动机是什么呢?”
“就是为了证明他能在水下憋气二十分钟。“铃木平静地说,舒出一口气,一口烟跟着喷了出来。
图春的手机震动,他拿出来一看,老狗不死心,追着发了两条信息约他。图春笑出来,这时,铃木说:“所以日本真的要完蛋了。”
“可能也有能理解凶手的人吧,那种非得证明自己的坚决……”图春漫不经心地说着,手上飞快打字,他婉拒了老狗,不等老狗回信,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塞进了口袋。
“那日本真是完蛋了!”突然之间,那个在夜里放肆的胡言乱语的铃木洋介跑出来了瞬,但很快他就溜走了,铃木继续用他低沉的声线说话:“谁要去理解他啊,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有没有被理解,谁会想要去理解别人啊。”
“大概不被理解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吧……”
“痛苦有错吗?母亲为了把你带到世间承受了那么多痛苦,你活着吃点苦是应该的吧。”
图春不响了,铃木也不响,在手抄本上唰唰地写东西,他和图春说了声:“我在写诗。”
“是俳句吗?”
“不,只是字和词,但是因为抒发了我的思想,和我还不能说清楚的思绪,所以成了诗歌。”
他默默地写,图春默默地坐着,他热得冒汗,又不愿起来,风吹过来,温温的,丝毫不能解暑,有山有水的园林竟比昨夜那间拥挤的酒吧还要热。图春还是没有动。他和铃木在曲水亭里坐到了天黑,光线微弱到再不适合写些什么了,他们才走。
那守门的老阿爹不在了,图春出来后,把大门关上了。
铃木向他提议:“我们该再去尝尝青椒rou丝。”
图春哭笑不得,带着铃木又去光顾了那家排挡摊。这回铃木没要酒,光吃青椒rou丝,鱼香rou丝和木须rou。吃完,两人打道回府,各自睡下,第二天一早,铃木来找图春,他还想拜访曲园。今天曲园的看门人换了一个,不再是那个牙齿漏风的老阿爹了,换了个中年男人,园子里比昨天热闹多了,有群老人家围在一棵桂花树下面下象棋。铃木随意找了个座坐下,写文字,造他的诗。这一坐就是一上午,图春没别的事可干,可不得不看着铃木,他更没什么诗好写,只能去看象棋,中午两人凑合着吃了顿面条,吃完又回了曲园。下象棋的挪了地方,日头高了,他们换起了曲水亭里避太阳,铃木也换了位置,坐到了那曲水亭对面的游廊下头。图春两边跑,看象棋看得无聊了就回到游廊下面吃香烟。他和铃木互换香烟抽,铃木被他的烟呛到,他咳嗽着告诉图春:“晚上,我会去南京,接着去甘肃。”
他给图春看他的火车票,说:“我听说敦煌的天女很美,我在柬埔寨看过很美的天女了,我想知道谁更美。”
“然后把她们写进诗里吗?”图春问道。
铃木看看他,视线远了。曲水亭里传来响亮的喝彩声。图春自己笑了笑。他联系顾小豪,说:铃木要走了。
顾小豪回:除了曲园就没去别的地方了啊?地图不画了啊?
图春回:他就写写诗,没去其他地方了。
过了十来分钟,顾小豪回复了:写诗?古里古怪,等等我去莫泰找你们,看看他的相机。
铃木和图春回到酒店,铃木出发去火车站前,顾小豪果真赶到了,他和铃木是第二次见了,这次客气多了,还上去握手寒暄,让图春给他翻译:“帮我自我介绍下,我姓顾,特地来送送铃木先生的,还有啊,要他的相机看看,例行检查,例行检查。”
顾小豪抓着铃木的手上下摇晃,图春正斟酌字句,铃木问他:“他是不是要看我的相机?还是要看我的诗?”
图春笑笑,铃木把两样东西都交出来了,顾小豪眉毛一抖,小声问图春:“这个日本人听得懂中文格啊?咿,格么格日呲搭夜里……苏州闲话嗯倷总听弗懂吧?”(这个日本人听得懂中文?那那天夜里……苏州话他应该听不懂吧?)
图春问顾小豪:“这个本子啊要复印一份?”
顾小豪点点头:“欸,蛮好,复印一份去,到辰光倷翻译翻译,看看到底写呲底啥么什。”(嗯,好,去复印一份,到时候翻译出来,看看他到底写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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