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不过的心气,哪怕有陈太后的劝阻,哪怕元辅张先生不肯,那一张罪己诏,那一张废立的诏书,说不定到最后都会成为定局!
汪孚林却不怎么生气。本来,皇帝这种生物嘛,便是委过于人,肯下罪己诏的多半那还是委委屈屈,更不要说朱翊钧这种天子了。于是,他调整了一下情绪,随即诚恳地张口问道:“难不成皇上也觉得,冯保无懈可击,所以这么多年来才没人弹劾?”
朱翊钧差点被汪孚林问得憋过气去。他当然想铲除冯保,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他至于和亲妈闹成心在这个样子?如果不是汪孚林带头开炮,今天又是那么十几份的题本一窝蜂送上,他至于在张明的撺掇下这么直接捋袖子打算追究一下冯保吗?
偏偏汪孚林仿佛没看出他的憋屈似的,竟是语重心长地说道:“皇上,臣弹劾冯公公,那是为了公义,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臣在此之前,那是已经下定决心,不成就隐居乡里去教书的。”
虽说如果让他去教书,十有八九是误人子弟。
“当然,臣也要向皇上请罪,之所以会想到朝冯公公开炮,那是因为张四教带着张泰徵来负荆请罪的时候,用言语激臣的,彼时他说,臣做御史这些年,虽然也弹劾过不少人,甚至还包括座师,但总的来说,是苍蝇多,蚊子少。一来二去,本来臣的心结就没有完全打开,又年轻,是个受不得激将的人,于是当他直接说了一句柿子不要只挑软的捏,你敢弹劾冯公公?臣就接下了。”
外间的李用听得一个踉跄,心想你在太后面前说得那般大义凛然,怎么跑来劝皇帝的时候,却又换了说辞?然而,张四维如今反正已经讨了两宫厌弃,兼且小皇帝忤逆这件事还确实是很麻烦,如果能够推到大臣挑唆天家骨rou上,那还确实是再合适不过。因此,他对于汪孚林在紧急情况下,公报私仇,一个劲往张四维身上泼脏水,倒也不觉得奇怪,甚至也没多少反感。
毕竟,汪孚林是明知道他在外头的情况下说的。
要知道,刚刚在带路到慈宁宫时,汪孚林用非常快的动作塞给了他一张五百两见票即兑的银票,却是低声告诉他,自己不求加官进爵,哪怕此事之后归隐田园也不要紧,可绝对不希望张四维能够东山再起。要是平时,为了一个御史的贿赂而得罪当朝次辅,那当然是再划不来的,可现在张四维直接撞到了两宫皇太后那满腔怨气的火头上,他哪能没个选择?
因此,在听到里头接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时,他就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汪掌道,两位老娘娘那边时间有限,你可快些儿,否则咱家没法担待。”
面对这样的催促,朱翊钧顿时脸色大变,而汪孚林则开口说道:“皇上,臣并不十分清楚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母子没有隔夜仇,既然是外人挑起的,皇上何妨去两位老娘娘面前赔罪认错?臣一介外人,今天看到的听到的,全都会闷在腹中不对外人言。这两日臣就递辞表回乡,还请皇上能够放下心结,日后的路还长着呢,怎能就因为一些外人的胡言乱语,不顾骨rou亲情?”
尽管刚刚还在迁怒汪孚林,可是,朱翊钧一想到张明落在怒气冲冲的李太后手里,肯定会供出他那点最后的班底,到时候自己又要回复孤家寡人的状态,只怕就连身边的内侍太监也要再被清洗一遍,外朝一旦听到那什么忤逆的风声,只怕短时间内不要再想有人心向自己了,汪孚林的劝告不可不听,他顿时又慌乱了起来。再加上汪孚林好歹给自己指点了一条唯一的出路,他把心一横就霍然站起身来。
“你说得对。”这四个字能够憋出来,剩下的话就容易多了,“朕真是悔不当初,怎么会被张明这些人给骗了!朕要去向母亲请罪。”
阿弥陀佛,皇帝总算是说出这句服软的话来了!
李用舒了一口气,而汪孚林知道自己也算是把自己该做的事情给做完了,当即起身告退。
至于之前李太后撂下的那什么到奉先殿跪三天三夜,然后写罪己诏等诸如此类的话,他是半个字都不打算对小皇帝说的。要惹毛天子,谁爱去谁去,反正他没有这个兴趣。尽管他看似把皇帝劝回来了,但一旦朱翊钧被罚到奉先殿去跪灵,以小皇帝的心性,如果还有人挑唆,再干出什么事来,那就和他毫无关系了。
当汪孚林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出宫溜之大吉的时候,冯保在外皇城御河边的私宅中,也终于苏醒了过来。一直守在旁边半步不敢离开的掌家张大受喜极而泣,连声吩咐人去宫中向李太后报信,随即就匆匆将冯保昏过去之后那一系列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从张居正入宫说到张四维等人伏阙,从汪孚林弹劾张四维说到人被召到乾清宫,而后又进了慈宁宫去见朱翊钧,如今已经出了宫。
听着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冯保便有些吃力地说道:“皇上呢,可出了慈宁宫?”
张大受犹豫了一下,这才低声说道:“太后没有见皇上,而是让皇上去奉先殿跪着悔罪。又召了内阁马阁老和申阁老,似乎是要拟旨黜落张四维以及那些伏阙官员。”
冯保顿时心中一突,随即死死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