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其中一张。外国歌手,男的,发型像猫王,黑白封面,Chet Baker。
狄秋在折凳上坐下,公寓不大,他稍伸出腿,脚尖已经顶到了厕所的门。厕所边上有间房间,门开着,能看到床和电视机,再边上还能看到扇门,紧闭着。
洁洁把唱片推进机器,等了歇,萨克斯的声音响起来了。洁洁抱着胳膊在另一张折凳上坐下了。
她撑着下巴,吃完一根烟,又点了一根。
狄秋坐了歇,听了阵,坐不住,起身把地上散落的鞋子一只只挑出来,抱到墙边,凑成一对对,靠墙列好。
洁洁笑着说:“那顺便帮我把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去吧。”
“全部啊?”
“随便。”
狄秋先捡起两件外套,抖了抖,摸摸口袋,摸出一包纸巾,两枚硬币,扔去给洁洁。洁洁说:“洗衣机在阳台上,阳台和那间房间是通的。”
她说的是那房门紧闭的房间。
狄秋走过去,推开门,一阵炫目的光伴随着一股檀香味扑面而来,他避开光芒,打了个喷嚏,径直走去了阳台。屋里没有窗帘,阳台上也没有,那里只有一台洗衣机和一只打开的行李箱,行李箱里小山似的堆着长靴短靴,大多是棕色的,不少皮靴上都沾了泥巴,挤挨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大块硬泥巴。狄秋进进出出走了三趟,洗衣机里再塞不下更多的衣服了,他倒了些洗衣粉,说:“开始洗了啊!”
洁洁应了声,狄秋回进了那檀香味浓重的房间里。房间里有张沙发,正对着两面大柜子,一柜子全是书,另一柜子全是碟。狄秋又吸了吸气,这里闻上去像间旧货店。洗衣机洗衣服的声音很轻。洁洁在外头和他说话:“这里是不是蛮好的?很安静。就是楼上老是漏水,你上来的时候没被滴到啊?”
狄秋没响,沙发边还有几摞书,狄秋随手拿起一本,是本漫画,赤石路代的,书页泛黄了,都快翻烂了。他看了两页,洁洁进来了,她在碟片柜前一会儿踮起脚找找,一会儿弯下腰看看,她说:“之前音响总汇倒闭,大甩卖,我买了好多。”
她抽了张碟出来,狄秋没看清,后来洁洁出去换碟,王菲开始唱歌,他听出来了,她拿的是。
歌曲的间歇,洁洁问狄秋:“晚上你去金门路吗?”
“去啊,你去吗?”
“除了打麻将,你就没别的事情可干了?”
狄秋微笑,换了第二本,躺在沙发上看,响亮地说:“我从小就有个梦想,弘扬国粹!”
洁洁说:“你是不是在偷看我的漫画?”
“我光明正大地看啊。”
洁洁说:“都是租书店倒闭的时候买的,大甩卖。”
狄秋说:“你真厉害,总能让你淘到便宜货。”
洁洁说:“什么便宜货,没人要的东西罢了,需求多的东西,怎么会贱价卖?”
狄秋看了外面一眼,门开着,但外头还是暗暗的,的前奏终于过去了,有人声了,唱腔鬼魅。洁洁还和他隔着墙壁说话:“你吃香菜吗?牛rou面里我让加了香菜。”
“我还吃榴莲。”
洁洁探进来个脑袋,狄秋把漫画放下了,四目相接,两人都沉默,两人都微微地笑着。洁洁又进来找碟。这回她一下就抽出了张唱片,拿去给狄秋看:“你听吗?”
那是一张粉红色封面的班得瑞。
洁洁问狄秋道:“你知道这个乐团是虚构的吗?”
狄秋不置可否,洁洁在他腿边坐下,吃香烟,她的手指一颤,一些烟灰撒在了唱片封面上。狄秋说:“我有一张蓝色的。”
洁洁很感兴趣:“在家里?”
“大概吧。”狄秋继续看漫画,说,“我有整套的。”
洁洁拍了下他的裤腿,笑着吐烟。忽而,她眼睛一亮,说:“啊,这个我会唱。”她跟着音乐哼歌,随着节奏摇摆,手指在腿上随兴舞动,仿佛在弹钢琴。狄秋打了个哈欠,他有些困了,漫画也看不进去了,眼皮沉重,一耷一闭间,他模糊地看到洁洁的长头发,她的侧脸,弯得很厉害的脊梁,还有她那双大而无神,忽闪忽闪的眼睛。
他快睡着了。有两把声音在他耳边唱歌,王菲唱得比较快,洁洁唱得比较慢。
他做梦了。
他梦到了母亲,他的母亲是狐仙,她住在大山里,她邂逅了一个人类男子,她恋爱了,怀孕了,生下了个孩子,她变得虚弱,她的尾巴冒了出来,她的耳朵钻了出来,她浑身都披上了雪白的绒毛,人类男子离开了她。
他从苏州来。母亲一直想去苏州。
母亲在山林中郁郁而终。
母亲说,孩子就叫“秋”吧。
秋天是天地间最热烈,最温暖的颜色汇聚的季节。到了秋天,稻穗压弯了稻秆,栗子掉下树,柿子红了,橘子甜了,银杏黄了,小鹿长出了茸角,山雀衔着浆果掠过水面,溯流而上的鱼跃出溪涧,被黑熊逮个正着。漫山遍野都是缤纷的,热闹的,月亮会变得很大,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