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十六岁的夏天,入眼是一望无际的蓝。
舅舅有工作在身,舅妈每天在医院看护身体吃不消,放假之后路迦和白奕轮班照看姥爷。
姥爷大多时候都在睡觉,他这个年纪,方便都是在床上用尿壶,可两个孙子在的时候他坚决要去厕所。坚持了一星期,终于还是被舅妈劝下,路迦和白奕也纷纷表示不会嫌弃。
姥爷心里还是有些抗拒,可到底是上了年纪,每天来回起五六次,身体受不了还是妥协了。
路迦记得那天的天空没有几朵云彩,阳光也不猛烈,他向窗外看,入目都是湛蓝。
他看窗外看了很久,转头才发现姥爷已经醒了,正看着他。
“路迦啊。”姥爷动了动手指,似乎想摸他的头,却举不起来。
路迦把脑袋凑过去,姥爷笑了,小幅度拍拍他的头:“上高一啦大孩子啦,真是一眨眼的功夫”
“嗯。”
“你和白奕还总是打架啊?”姥爷问。
“没有了。”
“小时候你俩总打。”姥爷像是回忆起什么笑起来,“白奕老是招你,又打不过你。他就是想引你注意,你记得你小时候吗?不太说话,对谁都笑,别人问一句你就答一句,白奕就是想和你玩。”姥爷说着长叹口气,“你舅妈不容易你得知道,她爱你。”他半眯着眼看路迦,好像下一秒就会睡着,“你和白奕,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
路迦记得小时候打架,舅妈不会管,只是在他俩打完后惩罚他俩。
他和白奕只差了一岁,一个是收养的,一个是亲生的。舅妈如果在他俩打架中途阻止了,外人又要说闲话。舅妈有舅妈的难处,路迦小时候不懂,现在却懂了。
其实收养他,舅舅一家没少被人说闲话。
路迦都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觉得自己很差劲。
不管是舅舅、舅妈还是白奕,他们都真心把他当做家人,他自然也是一样。
但是有时候有的时候他还是会不自觉想,自己应该更听舅妈的话,自己应该照顾好白奕,就像白奕有时会特别注意他的心情,舅妈有时也会特别关照他一样。
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
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那根弦,可越是这样,震鸣越大,越会产生隔阂。
姥爷把这些都看得明白,以前他还能亲力亲为,以后谁说得准以后呢。
那道隔阂不会因为他的一两句话就消失,可是现在他能做得只有这么多了。
他眼看着路迦长到十六岁,今后他还会继续长大,或许会变得成熟世故,或许会被社会磨平棱角和笑容,又或许还是和现在一样,是个小太阳,会用自己的赤忱热情暖化别人。
一想到今后的路不能看着你走,我就分外难过。
可是一想到你会继续长大,会成年,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我又由衷感到高兴。
他像每一个家长一样,目送孩子一点点成长,他们会离他越来越远。
然后他将迎来自己的生命尽头。
姥爷去世于一个深夜。
那是路迦第一次凌晨四点出门。原来夜晚的城市这么黑,路灯像孤单的幽灵,直直矗立在街道两旁,马路寂静,夜也寂静,路迦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它们那么有力地跳动着。
通往医院的路幽长,路迦和白奕被留在车上,白父坚决不许他们去,把车门锁上,让他们跟到医院门口已经是极限了。
白奕气得砸玻璃:“妈的!凭什么啊!”
路迦按住白奕:“舅舅有他的考虑,咱们在这里等,去了也只能”
“去你妈的!路迦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半夜叫咱们来,还能有什么事啊,还能有什么事?!”白奕说着说着就哭了。
路迦松开手:“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知道有什么用呢。大人有大人的思量,不想他们跟过去也情有可原。毕竟他们是孩子,不能很好的控制情绪。
不是的,不是尽管可以冷静的分析出原因,可是路迦心里也在想,为什么啊,凭什么啊,就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原因,他们就不能去看最后一眼吗?
车厢里满是白奕压抑的哭声。
那种无力感渗透全身,路迦捂住脸,眼眶通红却没有掉泪。
他们一直等到天亮,白母红肿着眼睛疲惫地走出来,给他们打开车门。
谁都没有说话,但谁都知道结果。
路迦从车里出来,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却觉得身心俱疲。
白家父母忙着打理后事,无暇顾及两个孩子,本来是想把他俩送到白奕姥姥家那边呆几天,路迦却拒绝了,难得任性地说想找朋友住几天。
白母不放心,直到路迦说是去穆温然家,她才松口。
路迦当然没去,他只是想一个人呆着,在哪儿都好。
晚上穆温然给他打电话:“你舅妈打电话说你来了我家。”
路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