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无处求援,到头来都是死,然而天地不仁,苍生何辜!
同源巷里住家要么死,要么出城南逃,许多家门都没来得及锁,倒给落难之人一处避雨的瓦砾。景辞躲进一间上算整齐的小四合院,梧桐从院中捡了柴刀四处探看,半夏扶着景辞走近主人家卧室,屋里只有一张冰冷的炕床,一台木柜,一张桌,木柜里还剩些衣裳,半夏一面哆嗦一面从里头找出几件能穿的,帮着景辞将身上shi透的夹袄襦裙换下,穿上京城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旧棉袄。平日里金尊玉贵的郡主,而今狼狈异常,战火纷飞的时候,再是王公贵族,跪下元人铁蹄之下,又能撑住几分?
到头来靠的是上直卫,羽林卫,金吾卫千万赤诚勇猛的热血男儿,多少还是半大的孩子,稚嫩身躯将将撑起沉重铠甲,一夜之间已死在正阳门外屠戮战场,死在元军弯刀下,未曾凉透的尸体被马蹄来回踩踏,成了碎屑断片,与满地泥淖融成一体,报国之心无所依,换来死无葬身之地。
等梧桐找出半张烙饼,端一碗凉水进屋时,半夏也已换上一身洗的发白的妇人衣裳,梧桐将烙饼递给景辞,缺了口的青瓷碗搁在小桌上,找一件男人穿的短打换上,“这家子人都跑了,城内并非久留之地,西北驻军驰援还须数日,元人霸占京师,不定还要杀上几日,咱们得往南逃。”
半夏打着哆嗦问:“往南?向南几里?十里还是二十里?难不成要一路跑到江南去?”
梧桐劝说景辞吃了这半块烙饼,眼下才有力气赶路,无奈景辞摇头拒绝,她便只好将烙饼包好藏在衣襟里,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似的宝贝着。
景辞木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叹出一口气来说:“走到哪算哪儿吧。”
梧桐扶她起来,低声权威道:“郡主放心,大人收到消息不日便会回京,届时咱们与大人碰上面便好。”
“好?好什么好!已去的人都去了,你们神通广大的提督大人即便回来又能如何?能将白苏姐姐还回来吗!”悲伤无处可去,半夏显然将这笔账算在外出未归的陆焉身上。或许如此,痛失至亲却无处发*泄的仇恨能获得一刻解脱。
景辞与梧桐,默然回头望见半夏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庞,双双无言以对,她不愿责怪半夏,亦无话可说。
最终她叹息,拉住半夏身上粗糙老旧的衣衫轻声道:“走吧——”再对梧桐,“路上也再没有什么郡主了,你若不嫌委屈,便跟着半夏称我一句姑娘吧,只当是京城南安铺子家的二姑娘,逃难时与家人失散,一路往南寻亲找人的。”
半夏自知无状,只管低着头,木着一张脸,无话。
一路上她沉默异常,自认罪人,罪孽深重,身披枷锁,步履沉重。身边走过残缺的尸体、零落的行囊、折断的旗杆横在路边,没了主人的牲畜四处逃亡,承安门大开着,没有守卫也不见饥民,唯有栈道上杂乱无章的车辙与马蹄印供人想象,昨夜的生死逃亡仿佛梦境,今日的苍凉寥落犹似传说。任谁也不敢相信,前一日歌舞升平繁华如斯的京城,会在一夕之间天翻地覆,泯灭崩塌。
一颗孤星跟随脚步渐行渐远,日光将厚重的云层撕开一道裂痕,透出惨淡微光,照亮一座烽烟未灭的城池。太和殿、中仁殿烧的干干净净,搏杀一天一夜的元军正在两仪殿享受汉人的美酒美人、珍玩珠宝,能抢的便抢,带不走的一一杀之毁之,女人成了牲口,没有lun理规矩,美好的身体,年轻而蓬勃的生命任人践踏。
战乱中男人不过一死,然而女人除却生命却要被剥夺更多,承受更多闭门读书满口诗书礼义之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天亮时走过承安门,城外依旧萧索,景辞主仆三人约再向南走上二三里路,才渐渐遇上难逃的难民,这已是被远远落在后头的人,大多数拖家带口,脚程不快。
路上野草、树皮都已让逃荒的饥民啃光,远远看去,一座山仿佛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头、裸*露的沙土。梧桐不由得摸了摸胸前那板块烙饼,不禁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应在城内搜刮干净才是,到如今只剩半块饼该如何熬过漫无边际的难逃之路,再抬眼向四周围佝偻无力衣衫褴褛的难民望去,生怕有人瞧出端倪,觊觎这往常从未在宫中见过的穷人吃食。
肩上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寂静,突然间也不知是谁,自身后大吼一声,“元军来啦!元军追来啦!”路上行人一瞬间通通停住脚步,惊慌、无措写满本就已经憔悴不堪的脸孔,惊惶的人面面相觑,互相都企图在对方脸上找到逃生之机,但最终亦不过点燃了焦灼,催生了恐惧。
梧桐反应最快,拉住景辞就往路边山坡上跑,匆忙间问:“这一条大道,从前能看到尾,两条腿再快也跑不过元人四蹄马,咱们只能往山上去。姑娘还能跑得动么?山上泥泞,好些地方路都没有,姑娘当心衣裳。”
“这档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衣裳鞋袜,逃命要紧。”
梧桐一个健步越上山坡,找一棵矮树挂住自己,再回过头来将景辞与半夏拉上陡坡。山间路并不轻松,许多地方连落脚的平地都找不着,灌木枯枝纵横交错,山石嶙峋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