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察觉到了不妥,益发诧异:“你怎么了?”
上官钰抚摸着斑驳的栏杆,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殷离的银剑从墨焉脖子划落,带出殷虹鲜血,点点洒落……她咬紧牙关,从怀内掏出铜锁与钥匙,问那殷离道:“可还记得这个?”殷离倒退一步,慢慢道:“可是墨焉之物?”那个时候,为了诛杀九王,她和殷语默一同设局,算计过所有细节与相关物件,这枚铜锁,恰是其中之一。
上官钰凄然一笑:“墨焉,是我妹妹。”记得小时候,妹妹身上戴着铜钥匙,自己脖子上挂着铜锁,正好相配。铜锁从不离身,直到后来成为墨者,跨出试炼大门之后,才被收缴上去。
当啷!
殷离不觉再退一步,踏上破败瓦罐,发出刺耳声响,之前所有惊讶,都不如此刻来得沉重。
这,便是报应么?
殷离脑中一片空白,命运居然还在跟自己开着玩笑,残忍得不留余地。皇城兵变中,哪怕直面种种厮杀,都不曾胆寒,现在看着上官钰,看着那一枚最寻常不过的铜锁,竟是毛骨悚然,心神皆乱。
时也,命也。
“你,想要如何?”殷离倒吸着凉气,如芒在背。上官钰缓缓抽出长剑,剑锋轻颤,指着殷离道:“一命,抵一命。”血浓于水,她无法洒脱更无法放下,只能面对。
殷离倚在栏杆上头,仰起脖子,天空很蓝,仿佛宝石般光洁,不像墨焉死的那日,漫天彩霞,红艳醉人。
“可否让我再抱抱你?”殷离张开双臂,笑中带泪。
沉默在楼上无声蔓延,安静得可怕。
上官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片刻过后,持剑的右手慢慢抬高,高挺剑尖在清冷空气中微微泛出寒光。
远方断断续续传来悠扬小调,凄清婉约,听着听着,上官钰不禁痴了,那歌女唱的赫然是首前人古诗: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
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
旧事
七年前。
景延三十一年,春。
墨府大门洞敞,迎来了两位绝美少女。
头一个身穿白衣,年纪稍长,边走边道:“听说今年出了个了不得的墨者。”后一个穿着大红锦袄,腰束雪白蟒带,脚踏鹿皮短靴,益发衬得神采奕奕,此刻听出姐姐话中赞赏之意,已是怫然不悦,低下头不说话。
白衣少女并未在意,寻了个借口脱身独行,然后悄然闪进密室之内,轻车熟路地翻出卷厚重名册,撕下一页贴身收藏,接着提起朱笔,再在索引上一勾,重重划去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叫做墨雪。
与此同时,红衣少女来到圣殿之内,翻身跃上了廊头,安静蛰伏。大门之外,第一个跨出试炼老宅的墨者缓缓走近,居然也是个妙龄少女,长得水灵清秀,只是面上煞气过重,整个人看起来有些Yin沉。
吱呀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红衣少女骤然发难,手持银剑狠狠捅进墨者肩头,霎时血花飞溅。年轻墨者一声不吭,就地滚开,意欲反击,不料红衣少女动作更快,一掌切上她后颈,将人打得晕了过去。随后,少女面上露出得意神色,捡起对方掉落地上的生死牌,戏谑感叹:“原来,不过如此。”
“离妹,你又闯祸!”一声呵斥从大殿内里传出,少女听着受用无比,面上旋即绽放笑容,高声应道:“皇姐,只是个墨者罢了。”
四年前。
宣和元年,春。
儒门,清晨。
江郎把收到的飞鸽传书恭敬呈上,殷语默看完后,随口问道:“墨府这次又派的什么人混入九王府?”江郎背脊微躬,中规中矩道:“是一个叫墨焉的墨者,武功极高,也就是三年前伤在十七公主剑下的那位。”
“可有弱点?”殷语默埋头继续看着其他批报。
“她有个失散多年的姐姐,这是信物。”江郎将锦盒送上,内里装着的是把铜锁,然后接着道:“她姐姐右手臂下有朱砂胎记,应当也在墨府,如今还未查出名姓。”殷语默点点头,淡淡道:“告诉殷离,若遇着墨焉,便说她姐姐死了,然后算到墨府头上。”说着又拣出几条重要批报细细整理,末了,又抬起头来,道:“苍翎那边有甚么消息么?”
“收到回报,说那事和八大匪寨有些渊源。”江郎再次作答,习以为常。殷语默笑笑,似漫不经心,道:“墨雪死了,你不必再查。”江郎身子一僵,面上露出古怪神色,很快就又恢复了常态,恭敬垂首:“是。”
晌午,江郎觐见明昭太后于东宫,报上墨府近况过后,才小心翼翼道:“赵彦收养了一批死士,并开始排除异己,不知是敌是友,太后还需趁早提防。”明昭嗯了一声,逗弄着架上鹦鹉,隔了好一会儿,忽道:“让玄卿前去试探试探。”江郎略感意外,迟疑道:“这儒将,不是要留给语默的么?”
“早些出去历练,也是好的。”明昭抬头,想了想又道:“往后恐怕太平日子是越来越少了,寻个借口,把语默支使出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