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然,历朝历代以来,为何每个世家举兵,都会口称为百姓诛无道?
“这个道理,陈大人不会不明白。有大义又有兄弟情谊,陈大人那么重情重义的人,有什么道理不帮殿下?”
见黄远岱说得确信无比,周鞅松了口气,算是放下了心头大石。他长于政务,做实事的本事鲜有人能及,但论心思活泛、智谋深远,却是远不如黄远岱。
跟黄远岱碰了一杯酒,周鞅抹了抹嘴,由衷的笑道:
“能在一场为了皇朝大义的战争中,跟手足兄弟并肩奋战,本就是人间幸事,如今殿下跟陈大人又能在新的一场更正义的战争中,携手并进,实在是再好不过。
“如此热血佳话,才不负大丈夫豪情!实话说,我都羡慕不已。”
说着,他举起酒杯,那意思是要为赵宁贺。
黄远岱跟他碰了一杯,而后乜斜对方一眼,不无恼火的道:
“殿下跟陈大人兄弟情义并肩而战,你我同样是手足之情,同样是浴血同袍,你怎么只为殿下贺,不为咱俩贺一贺?你难道看不起我黄远岱?”
周鞅先是怔了怔,随即难得的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边倒酒边道:“你这混蛋,不就是想多喝几杯吗?今晚咱俩不醉不归可好?”
说着,他举起酒杯,“来来来,为了五年国战,为了接下来的大道民生之战,你我共饮此杯。自此之后,纵然是血洒疆场、埋骨黄沙,也休要再唧唧歪歪!”
黄远岱哼了一声,与周鞅一起一饮而尽,而后甩着膀子嚷嚷道:“如此庄重难得的大事,怎能只喝一杯?必须连喝三杯才好,快快满上!”
第五三一章 志同道合(上)
皇宫,风雪亭。
这是狄柬之与张仁杰第一回 到风雪亭来,也是首次被皇帝私下召见。
两人虽然在寒门官员中以实政才能、刚正自持著称,有一定名气,但毕竟只是四品官,还没有进入权力上层的核心,算不得大人物。
既然不是重臣,等闲要见君王并不容易,就莫说被皇帝单独召见了。
风雪亭虽然只是一座亭子,但在皇朝大员中,早就是权力圣地一样的存在。
出入崇文殿不算什么,成为内阁成员虽然尊崇人数却也不少,但能到风雪亭来的,除了前宰相与大都督,无一不是皇帝真正倚重、亲近的心腹,寥寥无几。
有传言,能进风雪亭的官员,有可能被皇帝以亲友之礼对待,那说明双方不再只是单纯的君臣关系,彼此间有了“情义”,意味着圣眷无上。
狄柬之跟张仁杰在三省六部摸爬滚打多年,也曾在州府出任过实权官职,自觉为朝廷做了不少事,颇有政绩,却从来不曾想过,这么早就有幸到风雪亭来。
风雪亭中的皇帝没有着帝王冠冕,只是一身素雅清爽的常服,暂时褪去了帝王威仪,显得很有儒雅气,给人几分亲近感。
狄柬之跟张仁杰相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对方想要他们不再只是把对方当作冷冰冰的,皇朝最高权力的象征。
“入了此亭,繁文缛节便不必在意,冠冕堂皇的言辞也可免去,我们不论君臣尊卑,只把自己当作一般无二的皇朝子民,说真心之言。”
在狄柬之跟张仁杰要大礼参拜的时候,坐在亭中的宋治摆了摆手,示意两人直接进亭落座。
亭子中的白玉石桌上,除了茶釜茶碗别无它物,服侍在侧旁的,也只有皇朝最大的宦官——敬新磨。
狄柬之称谢之后慨然入座,没有拖泥带水故作姿态,张仁杰眼神略微变幻,拘谨恭敬之态并未全消,落座的时候屁股只是沾着石凳。
“今日叫你们来,是想听你们说说对河北、中原十几县百姓闹事,冲击衙门杀官抢粮的看法——不是对百姓的意见,而是对州县吏治的思考。”
宋治面容平和,语调不快不慢,就像是在跟人闲谈,没有任何威压之气。
他说得很清楚,要听的是“思考”,笃信对方有真知灼见,如果狄柬之、张仁杰之前对此事没有思考,那就不配跟他进行今日的谈话。
张仁杰尚在暗暗措辞,狄柬之已是仗义执言:“蒙陛下信任,臣若不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愧对君恩。
“陛下容禀:皇朝吏治已不可称之为清明,而是到了非收拾不可的地步!
“国战期间,皇朝官将颇有功勋,也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国战结束,都在忙着犒劳自己,为此不惜大肆压榨、搜刮民间财富,逼迫大户、商贾花钱买平安。
“稍有不从心意的,便给对方扣一顶国战期间勾结北胡,卖国为贼的帽子,任意拿捏。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州县官吏贪墨赈灾粮,并非此时独有,历朝历代以来,哪次朝廷赈灾拨下巨额钱粮,各级官员不先刮去一层?
“臣对此事不以为奇,百姓同样如此,只要有相当份额钱粮发下,百姓就能忍。对百姓而言,天灾面前能够勉强活着,已是可以感恩戴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