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他如果同意,几代人之后,陈氏就不会有现如今的权势地位;就算世家教育非寒门可比,一两百年后,也顶多是个有名的书香门第、官宦大族。
或许会依旧显赫,但不会再有世家之贵。
不袭爵,不蒙Yin,世家根基不存。
其二,背叛世家,做皇帝的爪牙,帮着皇帝对付世家,陈询无法接受。
国战前,陈氏基本就是这么做的,经由他们的手处理的世家官员不计其数,别的不说,仅是赵氏、魏氏的族人,陈安之都没有去拼命保全。
但这是国战后了。
国战期间,陈询在汴梁就已改换心志,决定重归世家之列,做有利于世家整体的事,国战多年努力,族中子弟死伤无数,好不容易重新被多半世家接受,现在岂有反复之理?
于是陈询宁愿做个应声虫宰相,也不做一只咬人的狗。
所以皇帝今日借题发挥,直接把陈氏的爵位降了三等。
皇帝的言外之意很明确:陈氏不可能明哲保身,就算陈询只做应声虫,他也有的是办法让陈氏衰落,从世家之位上跌下去,并且万劫不复。
陈询忧心忡忡,陈安之也坐立不安。
这一晚注定不会平静。
戌时下两刻,陈府来了一位客人,对方刻意遮掩了行踪,显得鬼鬼祟祟,但对方的身份却非同寻常,是门第苗氏的大长老苗彧。
陈询在东书房接待了对方,陈安之陪同。
稍微寒暄,陈询问起对方来意,须发花白,一身儒雅之气的苗彧正色道:“苗某此来,是为救陈氏于水火。”
陈询微微一怔,双方关系不错,遂肃然问道:“苗兄何出此言?”
苗彧直言不讳:“去年秋日,陛下封赏国战有功之士,对世家并不曾区别对待,彼时我等都以为,陛下终止了打压世家之念。
“可如今观之,陛下赏罚分明,并非是顾念世家功劳,决定要善待世家,而仅仅只是不想天下非议、人心迷惘而已。
“今日朝会,陛下将陈兄降爵三等,陈兄难道还不曾察觉,陛下这是借题发挥?”
陈询一阵默然。
苗彧看出他的顾忌,接着道:“莫州唐兴县的事,想必陈兄清楚得很。
“我苗氏子弟在唐兴县不过是出任了一个县丞,可那些人竟然不惜克扣赈灾粮,逼得云柳村百姓走投无路聚众对抗官府,也要设局坐实他煽动百姓、诬告上官之罪,想要以此撕开口子,来对我苗氏发难!
“寒门从来不曾放弃打压世家,陈兄难道还不明白?”
陈询叹息一声:“陈某只想明哲保身。”
苗彧重重击节:“陈兄何其谬也!
“魏氏起于陇右,坐拥雄兵割据一方,以一家之力对抗整个朝廷,导致陛下对世家的忌惮之心已是前所未有!
“当此之时,陛下迫切需要身为宰相的陈兄,表明自己的态度,助他施行大计,绝不会容许宰相之位被不符心意的人占据!
“陈兄若不能顺从陛下,不消多久,陛下恼羞成怒,宰相之位必被人取而代之!届时,陈兄如何能有善果?陈氏又岂能脱离水火?”
第五二九章 闻风而动(4)
陈询脸色变幻,心思不定。
国战前他就是皇帝的爪牙,国战时期为了世家寒门同心同德,纵然他心思不对,宋治也不曾为难他。
可现如今不同了。
陈询肃然问:“苗兄突然造访,说起这些,其意究竟为何?”
对方是要劝他放下顾虑,完全听命于皇帝,保全陈氏一族身家性命,还是要劝他奋起反抗,效仿魏氏,彻底跟皇帝撕破脸皮?
苗彧并没有冒然表明心迹,他看了看陈安之,忽然笑道:“陈小子,老夫来的时候,看到蒋氏有人来了,那是你的生死同袍,还不出去迎一迎?”
陈安之莫名其妙,与陈询对视一眼,拱手起身,离开厅堂。
还没出中庭,陈安之远远看见一个人影,伫立在假山旁皓月下,身材高挑曲线曼妙,有一股遗世独立而又凌厉无比的气势,明显是在等他。
“为何在这里等?怎么不入厅堂?”陈安之走近后奇怪地问。
面前的同袍好友,乃是将门蒋氏的蒋飞燕。
两人在汴梁相识,因为陈氏在国战前,多有“助纣为虐”妨害世家之举,蒋飞燕起初对他十分厌恶,后来沙场拼杀,一次次并肩作战,逐渐建立起深厚情谊。
让陈安之意外的是,对方现在应该呆在汴梁,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了燕平,到了陈氏府上。
蒋飞燕瞥了陈安之一眼:
“有些话,不适合在厅堂里说,此处四下无人,话出我口入于你耳,不担心隔墙有异。你听之后,若愿往心里去就往心里去,不愿往心里去就当我没说过。”
陈安之知道对方性情刚烈、言语直接,从来不喜欢遮遮掩掩弯弯绕绕,明白接下来听到的话事关重大,遂认真回应:“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