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吴介谋了差事,算半个“差爷”,师娘蔡氏又出门给人做些纺织上的小工,才算解了燃眉之急——可惜日子依旧不算宽裕,即使如此吴介也没打算让骆芳英也参与到做活的队伍中来:
吴介虽得了师父骆九拿命换来的一捧黄金和多年积蓄的银两,但在外城买了套院子,又购进些家用品,付给官差大把“份子钱”后,居然也所剩无几了——还要安置母女俩,手头甚至可以说是拮据。
吴介发出痛苦地嚎叫,温暖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涌进来,非但没让他感觉重生反而有种身体即将被烧穿的痛楚。
一双白皙稚嫩的手磨起了老茧,不再光滑如初,粗糙的素衣染上了些许痕迹——
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下意识要躲回阴影里,可阳光和空气又令他想起了往日贫瘠却弥足珍贵的生活——他此刻猛然意识到他的不舍,他的不满,他的渴望。
于是骆芳英就成了家里的厨子,每天早上看着吴介大口大口地吃饭,她不说话,就这样温柔地注视着他,等着他在日头未生的清晨离去,又在残阳铺地的傍晚回来。
发梢被吹得错开,散发出阵阵幽香,和栀子花的芬芳交织在一起。
一道倩影静静立在饭桌一侧,黑亮柔顺的长发自然下垂,黑发中央挽着一个银色雕空的铃铛,堂前吹过微风,铃铛轻轻摇晃,与周围的碎星吊坠碰撞,响声空灵。
吴介死去的心又跳动起来,汹涌的潮水从边界跃起,奔涌而过。
痛苦与回忆在他干涸地脑海里撕杀——那片原本被死亡,血腥,杀戮与疯狂夺走一切,寸草不生的地方顷刻浪潮汹涌,遮盖了某条说不清道不明的边界。
吴介有些不满,但他不计较,因为蔡氏也从未真打过他——他向骆芳英微笑安慰,然后更大口地吃饭,吃完也不晃当,披上差服就走。
就似在偷窥一般,蔡氏每逢这种时刻便会不知从何冒出,大大咧咧地挥着粗袍,一双衰老却不失美丽的眼珠严厉地瞪着,呵斥吴介,“臭小子,院子外的鸡都叫了几回了,还不赶紧走人,一天天就知道缠着我女儿,怎么不花心思打理打理跟百户大人的关系……”蔡氏一张口便说的不停,说的还不过瘾,就端起扫帚,做势要打。
读书写字,绘画绣花——骆芳英确实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但继承自父亲执拗的性格丝毫未变,对于吴介和母亲的刻意保护梨花带雨地闹了好几次,最终还是被留在了家里。
“要早点回来,晚上有拌冷面,久了会泡胀的……你也当心!”骆芳英飞跑过来,满眼希冀。
丁仲毫无察觉地掏出钥匙,插入孔洞,‘咔哧’一声,木板和沉重铁锁撞在冷硬的墙上——白炽的阳光扫过红袍官衣,打在吴介身上,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已经在黑暗中呆了三天三夜了。
一脚过了门槛,他才回头大喊,“师娘,院子外可没鸡,那是隔壁老黄家的小儿学着叫逗您呢?还有,我可见不着百户,小旗就不错了……哈哈,师娘,出门当心;小英,守着家,别随便出门瞎跑,有困难就问老黄,他是个好人。”
他像个喝了千杯“三碗不过岗”的醉汉,东倒西歪,在阳光中狂舞——吴
脚步声忽得刹止,吴介抬头,眼前出现了一道单面木门,连着墙腰处厚重斑驳的铁锁。
吴介痛得睁大了眼,眼眶欲裂,他捂住胸口,心脏狂跳,疯狂的真气从筋脉中脱出,血液失控般地冲击着刚刚修复的管壁,原本就薄如蝉翼的血管顿时再次千疮百孔——
吴介陷入了某种奇特的困境,我真的不再是那个天真的人吗?至少我不会再软弱了——真的是这样吗?……手起刀落时的果决与凶狠给了他一小部分信心。
吴介只得傻笑,眼睛却脱不开她的手,伸手就要捏,骆芳英脸颊微红,略微别过头,含着忧伤和心疼的目光躲着吴介——
骆九自己是个粗人,但不知怎的眼界高,他最希望的是下一代能摆脱刀客的命,可怜儿子早逝,只剩下女儿,骆九的希望就算没彻底破灭,也烂了一大半。
可他咬咬牙,就算没日没夜地奔走在刀光剑影,风尘血光里,他也要自己的女儿不着一丝烟气。
骆芳英却是实打实未出阁的小姐——
客,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刀客而已,骆九也是。
那对含波带笑的眼不时对上吴介惭愧的目光,这时骆芳英就会坐到椅上,单手托着那张娇俏可爱的小脸,香腮轻鼓,“凉哥哥,不好吃吗?今早我可做了你最想吃的‘素烧鹅’,还有一份菜汤,这可是昨晚你定的,汤要清淡,主食要管饱不腻……”
千疮百孔的还有丹田,涌出的真气里夹杂着磅礴的疯意,这股疯意钻进吴介五脏,像是千万铁骑蹂躏而过,吴介折着腰大口大口喘气,生怕下一秒就接不上气了。
吴介是骆九的徒弟,骆九待他如亲生儿子,现在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儿,自当成为顶梁柱;师娘是长辈,但人老珠黄,又跟着丈夫见过世面,如今家里处境困难,虽然与吴介有某种说不出的矛盾,但生计为重,也扛起了养家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