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无声息地推开身后的教室门，佝着后背、低下脑袋，一点一点地将身体、腿接二连三地推入门背后的空间。
呕哑的男声扯着喉咙凄冽地叫喊，语调猛然拔高，达到了一个尖锐地不像是男生可以发出的高度。
嘴里飞溅出的血液嘣到章珏的眼皮，章珏下意识偏头垂下眼。
那更加不能过去，天晓得会不会他这般模样误伤。
不过
尽管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他还是有些紧张，试探性地往外探出脑袋，眼珠缓缓朝向走廊尽头的方向看去。
这怎么可能真的听陈工的话，章珏看他光是流血都要流走半个人的量，再等下去估计人都要没了。
“不用！”陈工说话间，从嘴巴里不停地往外喷射着血沫，他的喉咙有一处一指宽的裂口，怪不得听上去声音与往日不同。
他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心中却是惊骇万分，不过是扎眼的功夫，陈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背后！
他愕然地望向手舞足蹈的人影，陈工别是喝坏了脑子！
章珏心里鄙夷，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没见过这么嘴硬的家伙，就不怕这么一躺再也爬不起来嘛？
“好黑啊，这里到处都没有光……我的眼睛，眼睛看不见路啊啊啊啊！”
章珏只是听陈工的鬼哭狼嚎，脑袋就生疼得受不住，直教人毛发悚然。
那一刹那，章珏只觉得他的血液倒流，心跳也停止跳动。
背后传来的声音，犹如当头棒喝吹得章珏脸色煞白，他感受到一双冰冷的手抚在肩头，带着泥土、腥臭的喷气吹在他的耳中。
章珏沉下心想，等着陈工离开或者酒醒走开。他不想酒后给人照料，口臭、呕吐物、打人，想想就觉得会弄得一身狼狈。
“和你说，我年纪轻的时候，也是在村里到处和人打架的，打破头摔断腿都是常有的事。小章，你说说，像我这样的身子骨，躺个三四天，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了，是吧。”
陈工却还在滔滔不绝。
珏皱着眉头仔细听了一会儿，陈工醉醺醺的，颠来倒去车轱辘一样，重复不断地在说相似的话，让人根本抓不住重点。
“我看不见路，好黑，怎么办……”
“终于走了。”章珏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了下来。
章珏瞥了眼手机，上头的时间还差一分钟就到凌晨一点。他整理完情绪掩去窘态，扶着陈工的手顺势站起身。
“啊！”章珏大惊失色，“陈工，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对劲，头疼嘛？有没有觉得烟花。你这伤可千万不能再站着，快躺下来。我打电话让救护车过来，要命，不知道这附近医院过来要多久。”
从几十米外的地方冲刺，并且无声无息地打开教室的另一扇门，躲藏至他的身后。
“……小章，小章！你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你要跑走！”
“我扶着你，这晚上灯也太少了，明天让人附近加装些，施工地到处都是坑，万一有人摔着就不好了——”
“我感觉很好，真的，从来没有觉得身体那么有劲。小章，你不用担心，叫什么车啊，浪费钱。都是些小伤，睡一觉就好。”
这个速度、这个能力，是一个喝醉了的中年男子可以做到的嘛？
然而下一秒，章珏的背脊撞到了什么东西之上。
“你在说谁？”
他忍着冰凉油腻的触感，回首微笑，然而脸上的笑容再次僵硬。
那怒吼声已然扭曲，不再是陈工平日里敦厚、老实的声线，刺耳地仿佛是在用指甲剐磨着黑板、玻璃划裂的声音。
等会儿。
声音越来越响亮，骤然炸裂在章珏耳畔，吓得他一个激灵。
“陈工，你这真是吓着我了，突然出现在我后头，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章珏挤出一抹干笑，“都这么晚了，我们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别耽误了工程。”
“嘟……”
在看到那里空无一人，方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这……还是人能够发出的声音嘛？
都说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大脑会一片空白。他此刻只能张着嘴，干涩地瞪着双眼魂飞胆颤地盯着眼前的人。
“不是，小章，你明明听见了！为什么不回答我！”
陈工像是从高处坠落浑身是伤，从脖子的伤口流出了大量的鲜血沾染了他的上衣。手臂和两条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章珏注意到，他此刻摸着的那只右手，小臂的骨刺已经穿透了皮肤，正汩汩往外流出发黑的血液。
得到的是一阵忙音，章珏郁闷，才发觉右上角几近于无的信号格，知道这里信号不好，没想到居然赶在这时候。
他还是当下决定要打120，嘴上应付着说陈工你先走，他则落在后头按下拨号键。
陈工抬手朝章珏摆出一个弯举的姿势，想要向他展示肱二头肌，只不过年纪增长，上臂只剩下可笑的肥肉悬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