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下雨下雪,鹤生这膝盖的关节里便好似藏了针一般,格外疼痛,可她偏生不愿将这些说出口,因此便比往日更加显得执拗。往日她一旦打坐,半个时辰都不带歇息,可一旦疼痛起来,却总想下地走动走动,好似挑衅一般,看看这腿究竟能疼到如斯地步。因此这厢等文卿回到客堂,便见鹤生正在院子里扫雪。房屋黑漆漆的,但庭院盛满了月光,鹤生跛着脚,扫雪的动作专注而缓慢。文卿上前拿起靠着石桌的手杖,递与她同时接过她手里的扫帚,“怎么大晚上的扫雪?境如说今晚估计还会继续下的。”鹤生道:“这话说得,宋姑娘何必还要用晚膳,等第二天直接用早膳就可以了。”二人相继来到屋檐下,文卿将扫帚靠在门边,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也不恼,而是莫名一笑,“说得有道理。”为方便点灯,境如将火折子塞在了柱子的缝隙间。文卿上回见她点过,她来到柱子摸索了一番,取出火折子,打开,朝里吹了一口气。火星点点亮起,文卿看她,笑着说:“一会儿我们一起扫。”她的笑容映着微弱的光。说着,她的另一只手拿起一边的木杆子,学着记忆中境如的动作向上顶。一来她没有境如熟练,抹黑找不到灯笼的钩子,二来这杆子虽然不重,举久了手臂还是酸疼。不一会儿杆子便摇晃起来,文卿心中窘迫,懊恼怎么偏偏在鹤生的面前出丑。下一刻,她感到她的手腕被温热的掌心抓住了。那是鹤生的手。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珠串,随着动作垂下来。她的体温以及降真香的气味同样自身后包裹而来。还有她的呼吸。文卿呼吸一窒,那月白的珠子在她眼前轻轻摇晃。鹤生的手顺着她的手腕裹住她抓着杆子的手,稍微用力,向上提,文卿半边的身子连带着被提起,她微微踮起脚尖,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感觉杆子顶端一沉。钩着灯笼了。放下来,鹤生打开灯笼的罩子,看向她,“不点么?”“啊?哦,点,点的。”点毕,文卿盖上折子的盖儿,望着鹤生。灯笼在她们二人之间,她们的面庞被映照得亮堂堂的,笼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极为梦幻。她们太久没有亲密接触了,文卿的心乱了。鹤生却不看她,挂回灯笼后就往屋里走。当夜,她们第二次同榻而卧。文卿说炭火不够两人份了,得省着点用——这自然是借口。鹤生回:“你用就是了,左右也冷不死我。”文卿便道:“我知道你这么说是讽刺我,觉得我才是那个应该受冻的人。”鹤生看向她,眼珠子里又是那种恼羞成怒的怨毒。“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文卿莞尔,“我只是突然想和你一块儿睡,只这一次,好不好?”剔了灯,安身躺下,文卿这才仔细回忆与境如之间的对话。傍晚出去那会儿,她找境如问了一些关于鹤生的事情。境如到底年纪小,当年又只是外门小道,鹤生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只潦潦草草说了一些,不过鹤生她师傅的死倒是说得明明白白。她说鹤生与其师傅感情甚笃,师傅死后,鹤生日日守灵,然而葬礼一结束她便离开了这里,“我当初真以为她一辈子再也不回来了,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重逢。”以及,“下午斋堂那位刻薄的师姐还记得吧,她原先与小师姐是同门,后来她们师傅死了,才改拜我师傅的门下。当年那么多小道里,唯独小师姐不肯转拜她门。”
文卿默默听着。“对了,过几日就是那位师姑的忌日了,宋姐姐,到时你想同我们一起祭拜么?”忌日啊……神思回笼,她的视线聚焦在鹤生的后脑勺。她的手悄悄地爬上鹤生的腰,轻轻搭在上面。鹤生的身体因此震了一下,却并未说什么。文卿见状,便得寸进尺地将身体往上凑,贴着她,手掌往下爬,企图将她抱住。鹤生的呼吸不期然变得绵长了。文卿手下的小腹因此产生了一阵极为微弱也极为微妙的起伏。文卿便也将呼吸慢下来,吐息柔软地拉长,像以前欢爱时的喘息一样。正当她想要彻底搂住她,鹤生沉声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冷……”“鹤生,你也冷的,对吧……”文卿在她耳边柔声柔气地嗫嚅。她的柔荑攀上来,绵软的指尖陷入中衣的褶皱里。鹤生没说话。她感觉她的腿疼极了。她想要挣开她,想要她滚。她应该赶走她,让她离开这里,离开自己。她们不应该重逢,更不应该睡在一起,不应该拥抱,或者触碰。她的手指一粒一粒捻着枕边的流珠串子。静谧中,她听见文卿半梦半醒地呢喃:“怎么以前我从未见你佩戴珠串……”在回到京城那一年多的日子,鹤生不曾佩戴流珠是因为,那是她心里舍弃一部分自我的标志。后来回到山里,她再次拿起珠串,却不是当初习惯使然地佩戴了,而是为了找回原来的自己,忘记京城的一切。辗转年余,渐渐她感觉心中的风雨终于过去,珠串便又被她闲置,好像它已经完成了属于它的使命。可在这日,鹤生再次将珠串握在手里,随身携带。第二天问安时,她的师姑敬秋注意到这一细节,她默了默,接过鹤生新沏的热茶,因问:“昨日下雪,腿伤可有复发?”鹤生垂首行礼道:“回师姑,不曾。”敬秋看了她一会儿,只回一字:“好。”片刻又说:“境如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不会,师侄早就厌烦她了。”“那位姑娘呢?”敬秋微抬下巴。鹤生看去,窗外正是文卿与境如。她与文卿对上视线,文卿冲她笑了笑,并对敬秋颔首浅拜以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