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方天地里,周小小生的那个儿子,比皇帝更可怕,他生气了,可以对着陆明呦拳打脚踢,他困了,却不许陆明呦睡觉,他哭了,周小小也要打陆明呦,还要怪她没尽到当姐姐的责任。
他死了。
也就死了。
陆明呦在弟弟死后,第一次见到了父皇,第一次知道,原来姨娘口中,那个比天还要大的弟弟,在父皇眼里,不过是个没立住的晦气玩意儿。
周小小想用儿子的死,最后博一次宠爱,然而她和死去的儿子,都被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是无知妇人,她那个儿子是命薄蠢物。
现在想来。
估计是那时候父皇心情正不好,周小小撞枪口上了。
陆明呦却从那时起意识到了一点不同的东西。
她意识到了自己眼界浅薄。
她原以为弟弟会永远压在她的头上,她原以为一辈子都要替姨娘、弟弟洗衣服,她原以为自己真如姨娘说的那样,女孩命贱,唯一的出路就是将来嫁人生子。
然而父皇来了。
小小一方天地的规矩,顷刻间被皇权击溃。
皇帝才是最大的。
陆明呦的自卑与渴望,在那一瞬间扎根疯长。
她不再恨周姨娘,她不再怕周姨娘,她不要活成周姨娘的样子。
她不再恨弟弟,她不再怕弟弟,她同情弟弟,至死以为皇帝真会在意他一个皇子。
皇帝。
皇权。
那时在陆明呦心底扎根。
直到阴差阳错,她真的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却给她带来了已经许久没感觉到的巨大的恐惧,那就是,她害怕再被拉下去。
她没有任何母族势力。
她没有任何依仗。
朝臣不在意她,黎丞相不在意她,王公公不在意她。
她怎么一飞冲天当上女帝的,就有可能怎么一夜落地。
陆明呦只能强忍恐惧,一步一步地走,一场戏一场戏地演,只能不表露出野心,尽力在皇位上坐久一点,直到大家记住,她是女帝。
悬崖峭壁,她一人独行。
陆明呦在朝堂上插不上话,只能在日常生活里画画插画。
比如陆奇英。
她一天至少画三遍,然后团成团扔到地上,装作不知道她的画会被王公公检查,偶尔也画画花草树木什么的,维持她文艺忧伤少女的人设。
秋风起。
陆明呦托腮望着窗外的秋景,想着如今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黎丞相和王公公联手,权倾朝野。
大皇子陆庆礼、二皇子陆珏然,至今还留在京都,二人原本是继位的竞争对手,现在已经默默联手,跟黎丞相抗衡。
三分天下。
她像一块衬托别人的背景板。
若是就此沉了下去,不知后世当如何评价她?或许只是一笔带过,如历史上那些年纪轻轻继位,又年纪轻轻退位或者死亡的年轻皇帝一样。
“唉。”
陆明呦幽幽一叹,像个长了腿的树精,幽绿幽绿地飘到了另一个殿,站在门口,扶着门框,探身往里面看去。
王公公啊。
批奏折呢?
那应该是她的活啊!
“王公公。”
陆明呦知晓自己的年轻,年轻有年轻的好处,虽然根基不稳,但是一颦一笑,朝气蓬勃,纵使去接近权力中心,也带着股不惹人疑心的天真。
王公公放下笔,抬眼看来。
陆明呦始终站在门槛外面,冲他一笑,招了招手,问道:“我三哥最近怎么没上朝?”
她三哥自然也留在了京都,但是怎么说呢,三哥有点废,导致两人经常失联。
王公公不紧不慢地把桌面收拾了一下,然后才走了过来,又不紧不慢地向陆明呦施礼,虽然彼此心知肚明她是什么,但他仍然唤了一声“陛下”。
“三王爷正在筹备婚礼,请了几天假。”王公公道。
陆明呦震撼。
行啊三哥。
知道联姻了,可千万给力点,联个大的!
“婚礼?我三哥筹备婚礼?”
陆明呦声音发虚,像是明知道这是一件喜事,于是努力想扬起唇角,然而唇角却像有千斤重,还是沉了下去。
她眸光沉沉,突然间转身,甩开一袖绿,上面绣得茵茵兰花,如活了一般,摇摆起来,陡然飘远。
陆明呦走得极快。
“陛下,您要去哪儿?”
王公公拦在她面前,向两边伸着手臂,暗紫色的衣袖颜色远比淡绿色更浓烈,如一尊难以击破的大块紫石。
陆明呦抬眼看他,道:“你让我三哥进宫来见我。”
悲催啊。
虽然名为皇帝,实际上并没有自己的人手,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传话,都得先跟王公公、黎丞相说。
“陛下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