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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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残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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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问问先生。”雪杉说。

    什么问题不能改天问,非要今天特地跑来乐坊当面问他。

    玉山内心不解,但还是点头应允:“你的问题是什么,说来听听。”

    雪杉没有回答,转身扫视,眼神停在偏角一隅。

    藏在阴影的桌上安安静静放着一张古琴。

    雪杉看见后,移步过去,坐到桌前,两手轻抬起来:“先生不妨先听我弹一曲。”

    手下的古琴全然陌生,但当雪杉拨动琴弦,响起的声音却不含丝毫拙涩。

    弦音变化自然,时而铿锵,时而轻柔,时而跃然高起,时而流泻而出,萦绕周围,令人仿佛置身山水之间。

    一曲弹罢,雪杉抚平琴弦,琴弦渐渐平静下来,她的手却变得有些异样,比没弹之前看起来僵硬得多。

    雪杉将手收拢藏进衣袖,然后问:“先生可知道刚才这首曲子的名字?”

    玉山好笑地看着她:“我当然知道,名曲《高山流水》,这首曲子还是我教会你的。”

    雪杉又问:“那先生可知道这首曲子的故事?”

    玉山思索了下,点头:“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谁没听过,‘高山流水,知音难求,琴断有谁听’。”

    “伯牙爱琴,知钟子期死,却能毁琴弃琴,可见他懂琴更懂情。倘若钟子期未死,倘若伯牙能与钟子期再度见面”雪杉声音放得比之前轻了些,自语似的说道,“两人互为知己、相伴终老,我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

    玉山收敛起脸上玩笑的意味。

    从在乐坊见到雪杉,玉山就觉得奇怪,最乖巧懂事的人竟然会出现在不该她出现的地方,后来听她弹琴,这种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闻弦知雅意,听曲晓人心,雪杉弹的是高山流水,又不止是高山流水。

    到了此时,再听见雪杉口里这番话,玉山不难想到雪杉另有来意。

    白衣纯净,玉山的面色和眼神却变得复杂难言,他望向雪杉:“之前你说,你心里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题,那个问题到现在我是不是还没听到?”

    雪杉抬起头回望过去,瞳眸里映着玉山的身影,周围满是幽暗,唯有她这双眼睛落了一层光,如同夜空中明亮的星辰。

    雪杉定定地看着玉山,声音却不受控制在发颤:“之前那几个问题并不重要,我真正想问先生的是,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知音,听我弹一辈子的高山流水?”

    如同冰棱坠地,玉山心底炸开叮的一声脆响,片刻的茫然后,过往种种无端在他脑海中浮现。

    上课前,总有个人会先他半时,淋着清晨光辉,提早来到琴房等待。

    放课后,总有个人会慢他几步,拖着长长的影子,最后从长阁离开。

    还有讲课时,总有个人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却在和他目光交错后,立刻垂下头躲开。

    &玉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记起这些,或许那时他就感受到了雪杉从细微处泄露的心意,但不曾去深想。

    玉山以为,他应该一如既往,跟拒绝别人一样拒绝雪杉。

    但雪杉不是别人,是他最好也是唯一的学生。

    玉山深知,像雪杉这样习惯所有深埋在心底的人,难得将心声吐露出来,当是用尽了勇气。

    三年间见过的一面又一面,让玉山对雪杉有了足够的了解,也让他忍不下心去冷言冷语地拒绝她。

    周围重归静寂,雪杉的心在漫长又无声的等待中,由期待变为惴惴,由惴惴变为失落,由失落变为无望。

    玉山斟酌开口:“认识那么久,我好像只给你讲过乐理,从未说起过其他。”

    雪杉眼中亮光早已湮灭,只是默默地望着玉山。

    玉山则偏开目光,自顾自地说下去:“换作早些年的我,乐师这行当,别说试着去做,估计想都不会想,但世事无常,家里有个做官的叔叔开罪了圣上,不仅自己丢了性命,还连累我们全家获罪充入教坊司。”

    “一夜之间从云端掉入泥潭,成了供人观赏取乐的玩意儿,我接受不了,常常想不如死了算了,但身边有个人不断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

    “那人是和我有着相同悲惨命运的姑娘,但即便身处绝境,她也从不寻死觅活,我被她的坚强和隐忍所感染,才得以等到活着离开教坊司的那天。”

    “我想带她一起走,她却突然不见了,我找不到她的下落,只知道有人曾在淮州见到过她。”

    听完玉山的讲述,雪杉自嘲地牵了牵嘴角。

    她以为只要勇敢地迈出脚步,他就能向自己走来,却没有发现,他们看似离得近,其实中间横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玉山和他的玉箫,有一首吹不尽的长相思。

    她和她的古琴,错弹一曲无人应和的高山流水。

    雪杉低头静默半晌,再抬头时,已经从古琴前走开,她走到玉山跟前站定,问:“先生在淮州那么久,始终没找见这位姑娘,可有再打听她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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