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旁边散落着大小一致的塑料袋,无一例外,全都是空空荡荡的,坐在屋子正中央的男子,手里握着针筒,正往自己脖子里慢慢送着什么。
随着针筒的不断推进,他的神志也像是被挤出了体外一样。那张瘦削到有些可怖的脸,把那两颗凸出的眼球衬得更大,信一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瞳孔变得涣散,微微张开的嘴似笑非笑的,又在低声呢喃着什么,而下一秒整个人又变成了刚脱水的鱼,从头开始,痉挛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的手胡乱地飞舞着,扯下了角落里的布。
来的路上,信一满脑子还在想,自己要怎么才能逼那人讲实话,可谁曾想答案就这么被送到了眼前:
在那狭小房间的角落里,那块被掀开的布下,还躺着两具没来得及处理的,小孩的身体。
……
幸好四仔来得及时,否则信一都没机会从那人嘴里听到一句实话,他就轻轻松松地死了。
信一随便扎了几刀,男人就全都交代了。他说自己的货质量不好,卖不掉,就骗了几个流浪小男孩,逼他们吸粉、上瘾,又以他们吸粉欠钱不还为借口,威胁他们去替自己赚钱,否则就要把他们都杀了。
“三个小孩是怎么死的。”
“都是被你杀的?”
“开天窗死的啊”
“他们两个自己……开的……”
男人的声音没什么底气,他甚至不敢直视信一的眼睛。
“我再给你次机会。”
“几个小孩?怎么死的?”
“就……角落里那两个。”
“自己开天窗……死的。”
男人说完指了指小孩所在的角落,还往角落里缩了缩。
积怨已久的怒气再也遏制不住,信一连手里的蝴蝶刀都顾不上用,直接一拳砸到了男人的脸上,顺势骑在男人的胸口,左手捂住他的口鼻,右手往他的太阳穴上砸,每砸一拳,就冲他吼一句话:
“粉卖不出去,就逼小孩吸?”
“让三个小孩打工还你钱?”
“手脚不能用,我替你卸了?”
“他们懂个屁的开天窗,针筒就一个,在你手上,骗谁呢,你怎么没死呢。”
“刚刚给你机会你不说人话,以后也别想说话了,下地底下跟阎王说去吧。”
……
四仔站在旁边没有阻拦,直到信一的手上渗出血,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也没了反应后,他才把人从屋子里拉出来。
信一没有听四仔的话,和他一起去诊所,反倒一个人朝祠堂的方向走了过去,四仔跟到半路,意识到他要去哪里后,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跟在身后。
蒲团上早已被不知多少人的膝盖跪出了两块凹陷的黑印,信一将自己的膝盖放进去,闭着眼睛默默祷告着,他没有举香,磕头时像赎罪的恶人一样,额头紧贴地面,迟迟不肯抬起。
“够了,再这么拜你马上就要下去见你先祖了。”
四仔牵过信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碘酒,替他消好毒后再缠上绷带。
“那人死了?”信一看着自己手上的绷带,突然开口问道。
“休克了。”
“不过也快死了吧,都敢开天窗了,也差不多该上路了。”
“你怕那人死了,你老大会怪你,所以提前来这里自罚?”
信一摇了摇头。
“之前也有不少吸粉吸死的成年人,倒在巷子里,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只觉得活该。”
“但是看到这三个小孩,我……我说不上来。”
“操,人都要臭了……”
黑社会明明是最该看淡生死的人,乱的时候几乎人人薄命,死于非命也是情理之中,信一知道自己也不会是例外。
他自小就住在九龙城寨,被城寨养,为城寨生。这座建了又拆拆了又建的城寨,这座“三不管”但最终会有人管的城寨,终究会有被推平的那天,而自己的生命或许也会随着城寨的消失一同不复存在。
但这并不意味着城寨里的所有人都该和自己是同样的命运,至少龙卷风和自己都不愿看到街坊因他们被卷入不必要的纷争,或是误入这种足以丧命的歧途。
看着那三个甚至都不满十五岁的小孩,躺在肮脏阴湿的角落里,曾经温热的身体变得冰冷又僵硬,发出比城寨还要难闻的气味时,信一心里既难过又懊悔。
“反正我死了以后也不会去什么好地方。”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之后会不会上天堂。”
四仔身上的草药香引得信一不自觉地把头靠到了他的肩上,这是城寨里独一份的,让信一心怀留恋的气味。
“我不信耶稣。”
“况且人死了就是死透了,哪里都去不了,只可能被人拖到公厕上报市政府。”
“啊……”
信一长叹了口气,也彻底放松了下来,四仔能感觉到信一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