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以呈叫我去他房里?
我应下,端着磨满墨汁的砚台就起身过去。
路经老头身旁时我看见了他那不爽的眼神,想都不用想,绝对是因为进出卧室的机会我也得到了,他心里觉得不平衡。
不管怎么说这老头也帮过我,我不好表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当下最该考虑的是秦以呈叫我去干什么。
我走在古色古香的走廊里。刚才他看我的眼神还蛮温柔,再加上我是他亲手救回来的,应该不会被怎么为难。
走到他房门前,我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门:
“先生叫我?”
秦以呈正坐在案边,握着毛笔的手一顿,随后转头说:
“进来吧。”
我规规矩矩走过去,把墨砚搁到他手下那卷谏书前,在一旁侍坐。
“看起来王家宰把你管教得不错,”秦以呈对我抬起一双英目,有些勾人的眼里放出赞赏的光,“举止端正,还懂了些礼节。”
王家宰指的是那老头。我应承了几句,随后不禁好奇我穿越过来前这阿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会跟个野孩子一样满府乱跑乱说话吧?
他低头继续写他的谏书,我在一旁静静看着。秦以呈写得一手好字,行云流水而清晰优美,可惜的是没能流传下来,我从没在书上见到过他的真迹拓印。
如果传下来了,肯定有不少书法爱好者会有练的欲望吧。
这回我凭借方位优势把内容浏览了个遍,他写得竟然很有道理,义正言辞点出楚献王制度安排的不合理之处,并把亲身考察民间所见的弊端悉数上报,言辞激而不烈,很是恳切。
我看着看着,心情复杂,不由得复盘起了自己对这王臣二人一向的看法,只觉得有些自我怀疑起来了。
见我看得入迷,秦以呈勾勾唇角,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不是不识字吗?”
说来奇怪,他暖融融的指尖碰到我脸颊的一刹那,我脸上那处就迅速烧红了。……我不禁痛斥自己不争气的反应。
“只认识一点点。”免得他怀疑,我只得这么说。
秦以呈的手从我脸上离开,执笔蘸蘸我磨好的墨:
“那你说说,我写的什么?”
“先生劝谏楚王改善法度,加大约束以防百姓放肆。”
秦以呈点头。他大抵看出了我几乎微不可查的表情和想法,便示意我继续说。
“只是……先生为何觉得宽容国民会是一弊病?民众得了利,不是只会更加信任大王吗?”
见他眼神里的默许,我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不料秦以呈没回答我,而是反问: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被你的父母扔掉?”
我一愣。
原来这个阿苏有家人啊。
“阿苏不知。”
“先王还在位时,立下的法度本严禁弃子行为,但新王执政后便废除了此令。
“再加上宽松的政策使得民生富足自由,有的人民发现儿女在此等社会生存下去并非难事,于是不仅疏于教育子女,甚至直接将他们逐出门去,好似野兽对待半大幼崽一般。”
听完这番可以说没有一丝漏洞的话,我愣住了。
秦以呈继续说下去:“百姓不是浇水就会枝繁叶茂的树,十分之三四还未脱去愚昧,还不知道该如何正确生长。政策放宽是种纵容,反倒会使不解礼乐、不懂lun理的人愈来愈多。我屡次上奏劝谏就是因此,可大王仍然固执。”
秦以呈的话像把剪刀,一下下剪断了我心里如藤蔓一般缠绕着的偏见。
我想起了伽利略,想起了布鲁诺,他们都是敢于挑战权威的人,可墨守成规的人们刚开始又怎会接受呢?只会固执地根据肤浅的表面决定浅薄的立场罢了……
好吧,不得不承认,得知这一切事理之前的我,就是那群固执民众中的一员。
再看认真书写着谏书的秦以呈,一双俊目里满是坚定与深沉。他并不在意我听了他话以后的反应,估计还是认为我是个不通世事的傻孩子。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心里的那杆秤早已换了平衡点。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钟头。
我闻到隐隐约约的饭香传来,紧接着是老头的叩门声,来请先生用晚饭。
秦以呈刚刚理好卷轴。他写了不少,但没有一句话是偏题闲扯、不讲道理的,我都看在眼里。
他站起来,我也凭着对古时礼节的研究而懂事地随之站起,随老头去餐室。
“阿苏,你是个聪明孩子。”
他突然转头,又对着我笑了。
那两颗标志性黑痣随着秦以呈嘴角的弧度向上浮起,与他饱满红润的唇线勾勒出一幅别样的美景来。
秦以呈的年岁带给他一种成熟的气质与魅力,但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气质与魅力不止来自于年岁。
这副模样的人,哪个不长眼的道士会说他长得祸国殃民?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