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黎志恒一直认为灵与rou、情与欲是可以分开的,但最终的实际却证明分开的是他和林思雨。这天,他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冷眼看着在自己身旁穿戴的艳俗女人,摸着床桌上香烟盒──空的。
敲门声骤然响起。像往常一样,黎志恒把对象当成是为自己料理“後事”的黄悦溪,於是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就懒散的下床开门。
当看到门口站着的是自己最爱最疼的老婆时,黎志恒的大脑一片空白,脑中无法运转的碎片无序的绞起。那个巴掌甩到自己脸上的时候,黎志恒觉得脑袋轰的炸开,他连忙去拉正欲离开的林思雨,慌忙道:“小雨,你听我解释。”
林思雨已经怀孕了几个月,小腹隆起。她穿了一件宽松的毛线长裙,脑後挽了个发髻,看起来温婉又贤惠。她打完黎志恒後整个人镇定了下来。她不自觉抚着鬓角,小声说:“我当初就不该信你。”
怔怔的看着林思雨离开,黎志恒这才崩溃似的抱头蹲着,嘴里发出困兽一般的低吼。而在走廊拐角处的黄悦溪则半侧着身子看着两个人,直到林思雨从他身旁走过,他才轻轻地点头示意了一下。
而正抱着一堆从乾洗店拿回来的侍应生制服的娃娃脸忽然惊叫一声:“姐姐!”
猎鹰自开办的几年来第一次停业,原因是老板和老板娘的离婚风波。所以当张秀秀一连三天没有出现的时候,任何人都没有生疑。
张秀秀是在知道张志强借了高利贷的第二天开始准备搬家,而那天又刚好是张秀秀十八岁的生日──这个生日礼物真他妈的好极了。
他起了一个大早,把隔壁鼾声如雷的张志强一脚踹醒。昏惨惨的稀薄日光将张秀秀无声色的脸照得青白,他动了动唇:“赶紧滚下来,别睡了。把有用的东西收拾好,我们搬走。”
张信辉过世以後,张秀秀在冗长又艰难的成长中慢慢发现:你是钢,社会他就会炼你。自从张信辉的房子被张志强卖掉之後,张秀秀就觉得自己一直在做毫无意义的逃亡,他没有方向,也没有光。
把罪魁祸首弄醒了之後,张秀秀青着一张脸回到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开了白炽灯的房间慢慢晕开明明的黄色,张秀秀先翻了翻抽屉,里面全是他被学校开除之前的书本和笔记,整整齐齐的摞在里面,但是自从那一天他就没有再碰过。
张秀秀有一个木制的长一米多的厚重木箱,听张志强说这口箱子是他妈嫁给张信辉的时候带来的。时间毕竟过得太久,那箱子上交扣的铜别已经有了锈迹。自从他们搬到这里以後,这木箱就变成他收纳物什的东西。
他刚把木箱打开,嗅到一股木料的chao气。张秀秀从里面翻出了一管泛了米白色的竖笛,他嘟起嘴巴孩子气的凑去小孔吹着。一股陈旧的霉味让张秀秀拧起眉。他凭藉回忆尝试着变换着手指,他想起张信辉认真地蹲在他身前,粗糙的大掌将这管东西握在掌心,一边指导他一边吹得欢快。
因存放得过久的竖笛发出喑哑走调的嘶嚎,依稀可以辨出单调简单的音符──哆、来、咪、发、唆、拉、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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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还有一本发黄卷了边角的斯大林传,旧旧的一本,自己从来没有看完过。里面还有张信辉给他保存下来的一年级到五年级的奖状。里面还有几个没有壳子装的黄梅戏磁带。
那箱子关着太多回忆,张秀秀索性啪的一声合上它。自欺欺人又忙碌的整理着自己可以带走的衣物,他把段段打得毛衣细心折好,又把几条洗得缩水的裤子叠好。他的东西除了回忆以外就这麽少。
他听着张志强穿着塑料拖鞋在地面上划来划去的声音,躁动的声音突突的放大。张秀秀第一次感觉到他要永远的离开张信辉了,他蜷起身体,把脸埋在合起的两只手掌间。
“秀秀,你收拾好了吗?”张志强已经提着一个沉重的大箱子站在门口了,脖子上还滑稽的挂着两个用塑料绳捆成十字的不锈钢盆。
“收拾好了。”张秀秀把自己那几件不算体面的衣服和相册塞进箱子,将掌心shi润的热ye蹭到裤子上,就匆匆的跟在张志强身後。
这是张秀秀第二次坐上开往异地的火车,一路上他都颦着眉望着疾驰的窗外,他用眼神去拥抱极远处延绵成如墨线条的山群,广阔得同天空相连的平坦原野,高高耸向天际的杨树林。
张志强大智慧没有,一向喜欢用小聪明去钻空子,他带着张秀秀来到市除了逃亡还有就是为了投靠和自己爸爸关系不错的甄叔叔。当他偷偷按着几年前的地址找到甄杰明家时,被邻居告知甄杰明几年前已经搬到了沿海的一个城市。
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最终还是落了一地。张志强不得不削尖脑袋想出一个营生办法,他用自己连租间民房都不够的钱从音像店批发了四十多个盗版磁带和几张盗版电影光碟。靠着一张油滑的嘴,张志强在市的一所高中外面卖磁带和光碟赚了他和张秀秀的晚饭钱。
张秀秀也还算乐观,也不会过多的想自己的经历,他四处找着零工,每天像是一只惊恐的麻雀从东窜到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