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里有点儿激动,拿出那串坠着塑料水晶的旧钥匙,塞进钥匙孔中,往右拧了一下,稍有些卡顿,没关系,是这门的旧毛病了,能拧动就行。他又拧了一下,门咔哒一声,开了。
到了门口,房门紧闭。谢兰说:“你把门打开吧。”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谢兰说。
他扛过了红卫兵的侮辱,却倒在了愚民的棍棒下。他被打残,村民们捆缚住他干瘪如枯树的四肢,把他开膛祭神。
他的心态很好,他觉得他才十八岁,可以慢慢地去找爸爸。总有一天,他会跟爸爸团聚。
简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反正他是被人叫醒的。
简一说:“还没到时候呢。”
谢兰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低下头,能刚好亲到他的额头。她亲亲他的额头,说:“现在我不会丢下你。”
谢兰说:“你还有家里的钥匙吗?带上吧。”
谢兰又躺了回去,没睡着。简一也没有睡着,她听得出来,他睡着后很少会翻身,但今晚他隔一会儿就要翻一下,然后过一会儿再翻回来。
谢兰还是不放心,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到发情期了?”
“我想要了。”
“不行,”谢兰难得对他显出强硬来,“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
简一没说话,黑暗里静默了一瞬,然后他说:“好。”
谢兰跟着他走进来,把门关上。她的脸上没有笑意,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回他连问都不问了,直接要求。
安神村有一条安神河,村民们认为河里有神明,需得生祭活人才行。他被剖开胸膛时还活着,那苍老的浑浊的眼锐利如鹰,呵气时却如老狗,已显出垂垂老矣的死态。
看着她的表情,简一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偶尔谢兰会在这么宁静温和的时候出来,但很少。因为她的存在是在谢江谢河殴打谢芜时替她担痛,但不包括分享妈妈的爱。所以在她零星的记忆中,拍背哄睡是一个很温柔的行为。
餐桌上冷清清的,没有坐着他以为的爸爸。
谢兰带他来到那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居民楼下,他先下车,然后回头看谢兰。谢兰走过来:“愣着干嘛?上去吧。”
她的样子像是藏着秘密,简一的心怦怦跳起来。他觉得谢兰这么厉害,一定是找到了他的爸爸。
即便是短暂的清醒,她也只会拍着谢芜的背轻轻念:“美溪啊美溪,快快睡,快快睡,爸爸明天就接你回家……”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现面前的不是谢兰,是爸爸。他想起来了,今天是爸爸的生日。
陈美溪就是那时候疯的。在目睹了父亲被沉塘之后,她就疯了。
现在是早上6:56,不算早了。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并不打算吵醒谢兰。但等他洗漱完,发现谢兰已经醒了。
他小兽般的直觉立刻道:“改天说也可以。”
谢兰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嗯。”
也许谢兰还在找他爸爸,但顺手租下了这个房子。
谢兰说:“我太累了,改天好吗?”
简一迟疑:“可是我打不开门诶。”
谢兰又躺回去,听见他问:“你今晚是不是跟苏清元睡了?”
然后简一就醒了。他发现谢兰还在睡,没人叫他,他自己醒的。
他体温正常,味道正常,没处在发情期,但谢兰还是爬起来,用手让他高潮了一次。
简一紧紧搂着她,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老了。他已经老透了!他比灭亡了的清王朝还要老!清王朝救不了国民,他救不了他的爱女!
爸爸在笑,但他不说话。
房间里响起细微的抽气声,简一问她:“那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简一,”谢兰这么叫他,“你坐到沙发上去,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我吵醒你了吗?”他问。
也许爸爸此刻正在家里等着他,餐桌上摆上着一个奶油小蛋糕,插着几根蜡烛。他想起今早那个没头没尾的梦,觉得一切都是好兆头。
楼梯狭窄,只能通过一个人,于是简一在前,谢兰在后,就这么走上去。
又是这个问题,已经是。然而十年文化浩劫,他的脊背被折弯了。许多同侪死的死,几乎都不在了。他硬是撑着一口气,来找他被拐卖了的女儿。
“爸爸,生日快乐!”他扑进爸爸的怀里,像一只小雏鸟。
他搂着谢兰的脖子,声音软乎乎的,像会拉丝的年糕:“想要你进来。”
他带着哭腔说:“谢兰,你别不要我。”
“没有,我自己醒的。”
额头的温度很恒定,简一的腺体也没有异样,何况他的发情期才过去两个多月,离下一次发情最少还有半个月。
他激动地拉开门,抬步跨了进去,然而房间除了焕然一新之外,没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