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谦恭仁厚的神情,一下子把小弟子带入数个月前不周界的佛修闯入卦辞界的时候。
那时,这个和尚——须跋也是这般一脸悲悯踏入八卦门。
六环锡杖轻点地砖,唤来所有弟子的注意,开口第一句话,“不周界此来断绝天道信仰,八卦一脉从此不得传承。”
须跋神情慈悲,语气平和。
八卦门的长老峰主们误以为他心肠不坏,事情还有斡旋的余地,无不恳求,低声下气。
“八卦门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弟子们行走各界,从不以势压人。”
“卦辞界也不是那等穷凶极恶的界域,哪里惹得不周界愤怒?”
“不周界若想整治万界,拨乱反正,怎么也不该从卦辞界开始,天极界那等奴隶界域才该首当其冲。”
须跋静静听着,眉眼没有任何变化,开口第二句依然语气淡淡,“你来,还是由贫僧来?”
长老们不明意思,询问数句,只听得须跋又念一声阿弥陀佛。
接着,须跋身后的武僧抬手挺来一棍,直中长老丹田,反手一转,毕生修为霎时散了。
其余长老们惊了片刻,怒上心头,拿起武器便要反击,如何是不周界武僧的对手。
那一日,鲜血从八卦门峰巅坠下,滚过万丈高崖,淹了山脚的城镇。
八卦门的弟子,上到渡劫期长老,下到修道的新弟子,无不被折断道途。
卦辞界专攻天道推演,以八卦门为首,座下无数宗门世家,听说都在不周界的红册上。
这几个月,到底死了多少人,小弟子不敢想,也没时间想。
他怎么跑,也跑不过鲜血蔓延的速度。若不是师姐带着他,恐怕早就沦为武僧的棍下亡魂。
逃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被追上。
现在须跋居高临下望着她们,还是镶着悲悯的脸庞,还是淡淡的语气,还是那句话。
“你来,还是由贫僧来?”
师姐用颤抖的手臂把他护在身后,定定注视须跋,“素闻佛门慈悲为怀,临死之人最后的愿望,成全吗?”
须跋又道了声阿弥陀佛。
师姐撩开衣袍,盘膝坐下,捋过所有头发,一齐割断,从中拣出没有燎焦的发丝,计五十根。
三变六爻,半盏茶过,卦象已出。
须跋语气淡漠,“天道说什么?”
“呵。”师姐顿时大笑出声,胸膛不住起伏,松开头发,落地即燃。忿恨的视线如利箭般射向须跋,狠狠啐了一口,大声笑骂,“天道说你这秃驴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最后一卦,她占的不是自己,而是须跋。
咻地一声,后方传来迅猛的风声。滚滚黑烟向四方散开,吐出一根金色铁棍。
武僧抬棍捅入师姐丹田,厉声叱责,“放肆!须跋尊者怎容你等罪人污辱!”
师姐仍旧死死瞪住须跋,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卦象,“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武僧搅碎丹田,抽出铁棍,甩尽残血,恭谨退到须跋身后。
小弟子俯趴在师姐身上,哭着握紧她的手,喊她的名字。
她移眼看他,嘱咐道:“谨记八卦门的骨气,师姐去那边等你。”她眼里的光芒消失,手也落了下去。
小弟子哭喊摇头,不忍接受。
火势蔓了过来,四方枯木轰地化作巨大的火把,高高腾起火焰,朝天送去黑烟。
树海的最后一棵火把倒下,视野顿时开阔。
放眼望去,山下的城镇火海四起,静得只听得见炎焰噼啪声,夹杂墙屋坍塌声。人影又黑又小,如同蚂蚁,到处乱窜,倒在烟里,吞入火海。
滚滚黑烟漫流向上,在天空铺开一堵厚实的黑幕,一层叠一层,如天幕倾倒般压迫地面。
连续数月的昏暗,早已分不清日子时辰。
武僧翻看玉牌,弯膝躬身,恭声道:“各队汇报,卦辞界的天道传承除尽,只剩这名八卦门的弟子。”
顿了顿,补了一句,“以及逃离卦辞界的代表无谶。”
武僧翻转铁棍,正想解决最后一人。
须跋拦下,对小弟子说道:“贫僧为天道信仰而来,檀越入道不久,自废修为,即可另修他道。”
小弟子不明白,“八卦门哪里恼了不周界,为何把我们逼至绝路!”
须跋冷淡回道:“卦辞界都是天道信仰。”
小弟子反问,“天道信仰又如何!”
武僧厉声斥道:“诛尽杀绝!斩草除根!尔等根本就不明白世尊花了多大代价才翦除天道信仰,口口声声顺天应命,岂止是天道信徒,不若说是天道的傀儡!”
“当年世尊压根儿没带占卜道脉进入洞天,近几十万年从无到有,演变得出神入化,以致把一界拉入上位,你们真当是卦辞界修士的功劳苦劳?”
武僧的眼神,好似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死有余辜。
什么天道傀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