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吩咐过他们不要为难你,有什么事你不必太客气,他们吃不准,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谢谢你……”
“怎么了,不舒服?”
白项英起身去柜子上拿来热水瓶泡了两杯茶,而后掀开被褥坐到床上,把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让给霍今鸿:“喝点水吧。”
确实没有人为难过他,或者说是警卫对科长的这番安排有所忌惮。他在这没有窗户的单人监室中不分日夜地坐着,烟草燃起的时候其实跟饭店地下室也没有区别。
因为明目张胆掩护革命党人,金松饭店上至经理下至普通伙计已有小半数被枪毙。下面的人实在是不知道内情,想撒谎也撒不出,基本上就是看谁熬不过酷刑先死。
而他作为老板能有这样的待遇,想必全是靠霍今鸿在上面压着。
“听说你又立了功。”
“你嘴上说立功,心里想的一定是作孽吧,你怪我吗?”
“死的是谁?”
“不是乔七,也不是你熟悉的人,我这么说你会不会好受点?”
霍今鸿端起杯子,茶叶的苦涩感直冲鼻腔,正要往嘴边送白项英忽然咳嗽起来。
“咳……外面怎么样了?”
“外面不大好,我看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不过那几个跑掉的大概是追不回来了,这两天要抓的人太多,上面管不过来。”
“……”
“不说这些了,哥哥,这个月底我就要去北平了,曾我部叫我去顶警察局长的缺,特高课这边也已经在物色新的人选。”
白项英抬起头来,霍今鸿接着道:“何连胜一直怀疑我有二心,这次我当着他的面杀了乔七的人,他暂且相信我。去北平算是升迁,也算是把我跟他们分隔开来,好全心替皇军做事。”
“你答应了?”
“我没有理由不答应,我去哪里其实没有差别,我只是放不下你……哥哥,一旦我离了特高课,就没有人可以护你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霍今鸿盯着杯子里漂浮起来的茶叶,有那么一刻忍不住想要将真相托盘而出,但忍住了。
“我本来想着把你一起带去北平,不,说服你……但是现在不行了,这次摊上的事情太大了,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白项英苦笑一声,知道对方是在故作轻松——哪里叫“糊弄过去”,换做其余任何一个人能活到现在就是个奇迹。
“我出不了天津了,我也出不了这座牢房,对吗?”
“你想吗?”
“什么?”
“哥哥,你想出去吗?出去以后你又想做什么呢?”
白项英沉默地看着对方,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良久垂下目光笑了一下:“我想……如果能回到五年前那个时候就好了。”
霍今鸿的心脏猛地收紧了,声音也随之微微颤抖:“回到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跟你一起走。”
茶凉透了。
霍今鸿端起杯子贴到唇边,冰冷的触感就像那天晚上淌到嘴角下的眼泪。
地窖里chaoshi的冷风,微弱的火光,和解不开的镣铐。
“你知道吗,哥哥,我一直在等这句话。”
“是么……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说的。”
“你可以欺骗我,抛弃我,但是不能随便否定我的承诺……我一直清楚地告诉你我想要什么,你从来没有认真听过。”
“是我不好……我自以为在替你打算,结果一步错,步步错。”
白项英端起自己的那杯茶,喝完了才发现放了太多茶叶,回味苦得发涩。
“有时候我忍不住问自己,那个时候如果我没有丢下你会怎样,但是又不愿细想,因为不敢承认我做错了。”
“如果你没有丢下我,会怎样?”
“也许不会很好,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是啊,哥哥……那个时候我怕极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倒也不是那么可怕,至少身边有你,有你就够了……但是你抛弃了我,自从你离开我,没有一天不是在变得比昨天更加糟糕。”
“没关系,今鸿……不会更加糟糕了,我也不会再离开你了。”
白项英拢起衣襟瑟缩了一下,霍今鸿站起来,脱下身上的外套递过去,见对方不接索性动手帮他披到肩上:“这地方还是太冷了,不适合你住。”
“这本来也不是给人住的地方。”
“你说不会再离开我,是真的吗?”
“茶里放了毒药,我们都要死了。”
“是吗,哥哥……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你有什么好听的话要讲给我听吗?”
“今鸿,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白项英抬头看着霍今鸿,直到对方替自己披好衣服,并排在床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