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个声音说:“他太被动了。”
伊九伊回过头,看到左思嘉。他观察着那幅摄影作品,空落落地评价说:“对感情,对他人,对世界。我能理解,很多事我们改变不了。人和人之间谈论爱很荒谬。”
柔软而苍凉的艺术品中,她望着他,问:“你喜欢吗?”
“不,”他更换视线的方向,就像旅鸟在空中旋转身体,实话实说,“我不能随便评判他,我能说的只有我的理解。”
他们继续在展厅里移动。左思嘉暗自看向伊九伊,探究着她的心情。
他突然问:“你平时会发脾气吗?大哭呢?感觉想象不到你情绪激动的样子。”
这个提问有些没头没尾,伊九伊想了想,回答道:“确实不怎么。”
伊九伊说:“小时候,我性格还挺暴躁的。”
左思嘉怀疑地看向她。
“是真的。”她朝他一笑,慢慢地说,“我小时候被宠坏了。很小的时候,我去爷爷nainai家玩。我爸爸是外国人,所以我和爷爷nainai见面很少。因为一点小事,我就生气了——好像是因为我唱歌跑调,被nainai笑了。我很要面子,就开始乱发脾气。我爷爷狠狠教训了我一顿,把我送回了家。之后有半年,我都没敢去我爷爷nainai家。”
“为什么?”
“我以为自己被讨厌了。其实,根本没有。我爷爷还送了他捡的石头给我。现在想起来,那种感觉刻到骨子里了,”伊九伊用轻松的口吻说,“我喜欢别人都宠着我,喜欢我。所以我学会了控制情绪。”
左思嘉抱着手臂,拿着宣传册:“我的咨询师说过,我们都会适应环境。”
“是吧。你做心理咨询?效果好吗?”伊九伊低着头,时不时看向他,“我觉得……生活中,我们都在争取一些什么,想获得更多的东西。但是,更多时候,我们是在努力不让自己失去。失去比得不到可怕得多。”
他们并肩往前走。他看着她,一直看着。
左思嘉很沉很沉地肯定:“是的。”
伊九伊听到他的回答,清楚地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共鸣。他一定体会过什么。虽然他没有直接说出来。
走出展览馆,回到停车场,伊九伊忽然说:“你知道余贵聪吗?他是我父亲。”
依稀有在传闻里听到过,但得不到证实,都只是流言,从来没有人确凿地提起。
余贵聪是一位纪录片导演,“余贵”是姓氏,“聪”是名字。他是日韩混血,娶了一个中国人妻子,除此之外,包括现在离婚了没有,是否有子女,子女多大了,姓什名谁在内,所有信息都保密得很好。
左思嘉没料到,她居然会告诉他,这么直白,这样毫无预兆。
伊九伊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了,她在看路边种的花。
他可以现在说明,关于他这段时间究竟为何向她献殷勤,他又是如何卑鄙无耻的一个人。左思嘉不介意贬低自己,他向来如此。但是,可能今天天气不好,一想到会被她讨厌,无缘无故,话到嘴边又搁浅。
他们在摄影展花了比计划更多的时间。
车开到左思嘉家里。这是伊九伊第三次来。建筑外的爬山虎收拾过了,屋顶也清洗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屋外倒是传来敲敲打打、绿化装备的响声。左思嘉说:“冬妈出去采买了。”
“唔。”伊九伊问,“这次,你家,好像变亮了?”
“是的。维护起来很麻烦,我又不常在国内。冬妈不好决定。这次下决心要做好。”左思嘉把煮好的茶拿出来,左手是茶壶,右手是糖,空不出手,只能用脚开门。她看到了,帮忙拉开门,让他能通过。
伊九伊伸手去接玻璃做的方糖罐:“我帮你拿吧。”
“不用。”左思嘉犹豫了一下,说,“麻烦你拿杯子。”
“好。”她端着两只放茶杯的茶托,手微微抖着,杯碟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俩对视,然后也好笑。
他问:“能拿吗?”
伊九伊盯着手里的杯子:“能吗?……能吧。”杯子一直摇摇晃晃,这异常戳中了笑点,笑是会传染的。
没有人服务,他们只能自己服务自己。
两个人进了阁楼的储物间,把茶放在商品纸盒充当的桌子上。衣服、手表和一些装饰品都在里面,全部整理好了,陈列出来,以至于房间显得更狭窄。
伊九伊在里面踱步。这些衣服的颜色并不鲜艳,很适合她。
左思嘉靠到墙边,端着茶杯和茶托,旁观她的选衣服,偶尔喝一口茶,可是尝不出味道。
她在漫不经心地挑选礼物,优哉游哉,毫无杂念,隐约觉得,他是不是是时候向自己表白了。她最后的快乐恋爱一次游可不能出漏子。
他却天人交战,想要吐出真相,也做好了完全的计划和准备,又被来路不明的情绪阻挠。她不知不觉变成了如今这样沉静的个性,他极有可能挑起她的愤怒,太过可恨了,太过可怕了。他无法想象自己要怎么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