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晏眸光一动。
那矮小孩童穿着一袭雪白道袍,衣带系得端端正正,领口拢得一丝不苟,虽然个子不高,但是神情倒是小大人似的严肃,眉目初成,只有细细辨认,才能找到千年之后的一点影子。
找到了?
卿晏扶着树枝,垂目凝视下面的人,目光有些奇异地,试图找到他与千年之后的薄野津的共同点。
如果说卿晏收的那个小徒弟放在普通人堆里,已经是很漂亮的孩子了,而眼前这个孩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像是雪堆玉砌出来的,如同一个嫩生生、清凌凌的雪团子,那脸颊的婴儿肥还未消,可怜可爱的样子,挥剑之时,更是身形灵动,就是漂亮,一目了然的漂亮,让人移不开眼。
虽然这剑气很稚嫩,但他才不过十岁,能到如此地步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大部分孩童十岁的时候都在干什么?玩泥巴吧?
可不是说他父亲把他的存在捂得死紧么?那这和他比剑的弟子是谁?卿晏看着那个高个子,这才发现那人表情空洞,眼中无神——原来并不是个人,只是一道灵力凝成的傀儡。
孩童与傀儡过了十招,手中的剑被挑落,他本人也身形一歪,摔在地上。
卿晏忍不住伸了下手,又讪讪收了回来。
傀儡面无表情地等着他把剑捡回来,继续练。
如此反复好几次,孩童不干了,他拖着那柄跟他半个人差不多高的长剑,坐到了剑台一边,有点沮丧的样子,闷声道:“不打了。”
傀儡的声音如同机械般冰冷:“盟主说,要练到亥时。现在,还不到。”
孩童低声道:“我打不过你,到亥时也是一样。”
傀儡并不理他,又机械地重复了一遍:“盟主说,要练到亥时。现在,还不到。”
孩童闹起脾气来:“我就不练。”他把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扔在了一边,一脸“你奈我何”的倔强任性。
卿晏一愣,觉得看着这孩子,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倒不是和千年之后的薄野津有什么相似之处,让他觉得熟悉……
而是——
记忆悠悠往前推送,卿晏觉得和从前见过的什么人有点像。
他偏了下头,忖度半晌,想起来了,他竟是觉得这孩童和在北原时陪他练剑的那个雪人像极了。
卿晏的神思恍惚了片刻,忆起当时当日,只觉得恍如隔世,越想越觉得更像了。
都说灵力衍化出来之物会带有主人的特征,卿晏当时完全看不出来,雪人和津哥有哪里相像,还觉得疑惑,如今方才得知。
原来是像他十岁的样子。卿晏心道。
他垂目注视着剑台上的那个孩童,良久无言。他本可以现在一跃而下,将那片灵魄还给他,此事便可立即了结了。
可是卿晏突然不想这么做。
他发现其实自己并不了解薄野津,他的过去、身世,全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道史中的寥寥几笔史书记载。
可是不够,一两句闲言碎语,三四堆故纸,完全不足以让他了解他的过去。
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可以让他亲自看一看从前的他是什么样的,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立刻从他灵台出去?
卿晏将那片蓝色的灵魄握紧了,重新融入自己的血rou之中。
第104章
千年之后, 薄野津是世上唯一的一位神祇,备受尊荣,万人敬仰, 可是他并非生来就是神。
卿晏隐去身形,作为一个旁观者, 静静地看着他。
孩童白日闹了脾气, 疏于练剑,晚上, 便被他父亲扔到冰冷的山顶上去罚跪。
后山是天刹盟的禁忌之地, 山间只建了一间屋子,是专门给薄野津住的,而他的母亲——那尾雌蛟, 则养在一方玉池里。
卿晏看到了那雌蛟的模样。一半人身一半是蛟尾, 尾巴沉在池水之中,悠悠晃荡, 银色的鳞片反射出晶莹光泽, 与他在东海边看到的那只蛟妖不同, 这尾雌蛟不愧是半神之身,身上没有妖气, 只有袅袅出尘的仙气。
雌蛟的名字叫做游雪, 大部分时间,她都安静地待在水里, 不言不语, 如同一个美丽的雕塑。
这玉池是薄野非专门为她挖的,水边盛开着大片大片白色的水泽无忧花, 花朵如灯盏一般飘浮在山间。
卿晏想起当日苏符说要带他去后山看水泽无忧花, 又想起薄野云致说天刹盟许久不种水泽无忧花了。
水泽无忧花傍水而生, 后来天刹盟的后山没了这流泉清池,当然也就没了水泽无忧花。
卿晏看着薄野非孤身入山,拎着雪团子一样的孩童,面无表情地把他扔在山顶上吹风,而他的母亲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未发一言。
“不跪满十二个时辰,不准下来。”薄野非是个高大而冷肃的男人,说话做派都带着冷厉味道,一族之长的威严甚重,令出必行,不容抗拒。
孩童跪在山顶上,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