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我栖息在碧绿的草地上;领我行于僻静的溪流旁;他赐予我力量,引我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为他之名带去荣耀”
神父苍老低沉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调,在这万物初盛、薄光流照的春日午后,替前来吊唁的宾客们寻了一个不得不偷懒溜神的正当借口。
立在人群最前方的少女身姿纤细,黑色丝绸长裙给那含苞待放的青涩之美多添一分庄重与高贵;长长的、小羊羔一样柔软的卷发披落在背上,像极了一泼掺了金粉粼粼耀目的墨水瀑布;而那紫藤般的腰肢、柔美修长的脖颈和行走间不经意错露的脚踝是那么不堪一握,就连最善妒的人看在眼里,也说不出半句挑剔的话来。
人们借拭泪的空隙打个哈欠,又或是歪着脑袋与同伴私语,乐此不疲地猜测着这个单薄的身影何时倒下——既是在这间葬礼上,又是在不久后的将来。
谁也看不见她藏在蕾丝面纱下飞快掠过的不屑冷笑。
“当最终的号角奏响,我们腐朽的身躯必将迈向永恒,我们凡人的rou体也将迎来不朽;待到那时,这经文终会应验:死亡已被胜利取代”
“不要让你的心囿于困扰。相信上帝,也要相信我当一切就绪,我就会来迎接你,你将永远与我同在。”
最后一个音节从神父口中落于尘埃,正式为这场冗长端庄的葬礼画上句号。随后有数名衣着整齐的男仆走上前来肩扶起棺木,稳稳朝着不远处那幢红砖黑门的大宅行去。
人群自发列队,井然有序地向主人家致以最深切的悼念。
最先是东方来的尊贵使者,然后是一些几乎没有见过面的世交,由远及近,生意伙伴、旧友、官员、医生,一一不落。唯独缺少了血缘相关的亲属。
不过这正是这个家族最大的特色。
当一位金发高挑的年轻人走到那位少女面前时,所有人的目光,连同不问世俗的神父也不例外,明里暗里集中在二人身上。
“是卡佩罗家的人”
“他来做什么?看笑话?”
人们眼睁睁见他展开双臂拥抱了一席深衣,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吁”地惊叹。而那位小姐也未令人失望,她微微踮起脚,Jing巧深邃的脸蛋靠在青年颈侧,使外人看去他们就像是一双天造地设的好对象。
金发青年在她耳边低笑,“茜,如果知道你出落得这样美丽,我会多带一份聘礼来。”
“在你祖父的葬礼上——感谢他将你我牵绊。”
黑发少女迎着刺目的阳光,闭着眼睛在他怀中细语喃喃,“可怜的杰森,等到结束,不如随我一起回到老宅,替你亲爱的叔父看望一下他的仇人?真是可惜可叹,正直深情的卡佩罗先生早早躺在地下,直到今日才迎接祖父的到来;而他恶贯满盈的对手却残活到现在。趁着今日,也让魔鬼做个了结,将他一同带走赎罪去吧。”
杰森仿佛抱住了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他不自然地抽回手臂,在众人意犹未尽的目光中结束了这个拥抱。
“你可真是残忍。”他收起一副玩笑态度,想替她挽过耳边碎发,抬手却发现她两鬓已别好做工考究的金色玫瑰发卡。
“不过这副模样美得超出了我的预期。是结子么?”
他顺着一波微漾的美目望向她身侧一直被忽略的身影——苍白,瘦挺,内敛,缄默寡言,如同藏在岩石壁角深处、不做声息不夺风采的一截绿藤。
“管家?是叫ori(森)?那他的父亲”
“你的话太多了。”她冷不丁开口打断。
仿佛那柔情蜜意的举止口吻只是故意做出来逗弄外人的一场短暂假象,满足了她恶劣的趣味后,便毫不留情面地抛弃这个道具,连眼神也不再施予,而是冲向排在后序不敢上前的宾客遥遥伸出手,
“现在,滚到一边去。”
葬礼结束后本该有一场筵宾的晚宴,可即便主人家肯放下身段请,也没有几个客人敢往那幢老宅里面去。来悼唁的人们寻出千奇百怪的理由,与亭亭玉立的少女见过礼后,一个个你推我赶地乘车离去。
到了除却一群真情实意痛哭的仆人,就连神父也心不在焉,勉强陪在一旁走到大门前便借口家中有事,头也不回行色匆忙。
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她甚至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双手搭在身前,冲他得意挑挑眉毛,像是无声挑衅:怎么,你要不要进去?
杰森盯住她那抹恶意的笑,片刻后,缓缓作出投降的手势,一脚后撤,皮鞋跟在打磨平滑的石板路上拖曳出一道白线,把自己与这鬼一样的牢笼划清界限。
“饶了我吧,茜。这里关了一个人尽皆知的疯子,他恨不得把每一个卡佩罗剥皮拆rou;地窖里还有数不清的白骨腐尸,谁敢说今日之后我未必不会置身于此。躺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来世都见不到光吧。”
见此情形,她脱下丝织手套,细若无骨的手抚在胸口笑得肆无忌惮。哪怕浑身上下除了肃穆的黑衣便是苍冷的雪肤,没有一点颜色点缀,也无法教人忽视生就浓烈惊人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