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t;阿沅≈gt;
“圣谕莅临于一个仲夏之日。晴空无云,曜阳灼赫。澧娘手中金色的丝线还未填满绣布上狮子的一只眼,我指着挂在窗边的五色缫穗问她,缘何无风而曳?她却笑我被睒晕了头。蝉鸣戚戚,庭树荫密,在一片近乎空寂的午后,我听到了廊边传来由远及近的窸窣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愈近,愈是嘈乱惊惶,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她压边的裙角在行走间参差杂沓,露出绣着缠枝花叶的碧色鞋面,发间金珠玉翠错落相撞,像是从远方踏踏而来的马蹄,隔着山水,送来一封未卜的书信。
我与澧娘惴惴起身,相视无言,拉着彼此的手蹑步到外间。她悄声问我,阿沅,你可曾犯了错?随着阿母的身影迟迟而至,与慌惶的前奏截然相反,她眼角溢满生动又猝不及防的喜悦。双唇翕动,似乎在迫不及待地吐露什么要紧的话语。
彼时我的眼睛却被门外一只喜鹊牵引,看它从枝头翩然振翅,飞过廊庑、朱柱、小门,轻快安然地停落在一池静水边。那一瞬间,我心跳的擂动声遮越了一切,像是儿时贪玩沉潜在水底,闷堵沉重的水流汩汩环绕在身周,隔绝出一个无声也无光的世界。
阿沅,阿沅。
有人的声音自囦外传来。
阿沅。
一双热情的手等不及我浮出水面,一把将我拉起拥入怀中。
我在阿母颤抖的怀抱里看见了澧娘垂下的浓睫,看见了头顶宛如狮子眼般如炬的日晕,看见了细毫清风搔过池水。唯独不见那只误入其间的喜鹊。
我见太阳不过咫尺之遥,竟也生出妄想,透过指间狭小的隙缝丈量距离,然后缓缓地,将它握在手心。
胸腔中鼓噪的血ye被炙烤沸腾,我沉浸在那光芒中,直到被蒸发尽最后一滴水分,才不得不拖着干涸皲裂的rou体踽踽前行。每一步都走在逐日的路上,没有风,没有方向,只有一场伊始于十七岁仲夏午后的惊梦,远远地,被我遗忘在故园深深处。”
东宫的墙有三丈高。西南角的偏殿种了一棵不会结果的石榴树。左侧飞檐上的第三只脊兽断了一条尾巴。门前的紫荆已有四载不曾开花。
温沅住进东宫的第一年,太子允带她游遍了宫殿的角角落落。
他是那样风姿独秀的君子,身如玉树亭亭,面若星月皎皎。出口成章挥毫成就,至性仁孝礼而有度。以弱冠之身居于朝堂,敏捷睿哲,言语进退丝毫不落人后。
可惜他是先帝之子。
太子允生于元德六年的一个冬日。在一声声低若幼猫般的嘤泣中,阖宫的喜气冲散了殿外铺天盖地的寒意。然而前瞻无长,后继无出,那时谁也想不到这个婴孩将是哀帝唯一的子嗣。
因生来孱弱,即使太医宫人们呕心照看,仍有一年中大半时间困于病榻,偶感风寒便是来势汹汹。哀帝为其择字“允”,小字长生,意在允天下之所能事,福寿长泽;兴庙宇、缮佛堂,焚香奉经事必躬亲,昭彰了一颗拳拳爱子之心。
元德九年前的禁宫不闻声色不结灯彩,很多年后,当一位垂垂老矣的宫人闭着眼睛回忆起那一卷无色的岁月,人们从他稀落的齿缝中窥见了一张张谨小慎微的面孔、一幅幅如履薄冰的背影,伴随着单调而绵长的梵音,渐渐定格为画布上一缕无声的香火。
太子允始龀之年,哀帝大行于天。前有宗王虎视眈眈,后有臣宦其欲逐逐。群狼环伺之下,靖后上表禅位于功勋卓着的厉王,待允皇子及冠,布闻天下封犒东宫。遂以厉帝克成大统,稳坐金銮后的第一件事,竟是罔顾人lun非议,复迎靖后重归凤位。
三朝元老是天子也要虚左以待的尊荣,两宫元后却是令史官都难以提笔的姝名。相臣襄扶帝业,是浩瀚苍生的相臣;皇后宾服天子,是四方宫城的皇后。前者以学识动闻天下,后者以色相蛊惑圣心。
男人和女人序位从不顺应身份地位的尊卑,他们是两棵盘根错节,却又兀自生长的树,隔着一堵巍峨耸峙的朱墙,一个在墙里,一个在墙外。
靖后困于长秋宫,熬过了最艰难的三载。
昭元二年,皇长子降诞,厉帝爱之太殷,赐字珩。自此后位根固,惟剩允皇子一人惶惶行走于内廷,在温太傅的照拂下度过了那些漫长的如履薄冰的岁月。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好在终于一个丰茂的日子里等来了一纸封诏。
所有迟来的尊贵水到渠成,身为靖后亲点的太子妃,温沅誉满京中。她与太子允琴瑟和鸣,宛如一对相识许久的眷侣。
赠她琼琚美玉,为她描眉画鬓,与她“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世间再没有比他更美好合意的郎君。
世间没有人不会爱上他。
≈lt;长生≈gt;
“不知从何时起,童年记忆里色彩斑斓的宫阙在一场场Yin绵不绝的细雨中褪色成灰白颓败的砖瓦石墙。春日草长莺飞,夏日池光潋滟,大把鲜活烂漫的流光被燕子衔去筑巢,年复一年,风化成了廊檐底下被遗忘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