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雪沉默地看着他,商阙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声音也是颤抖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他中了毒……命不久矣?”霁雪
不
语。
商阙眼眶渐渐红了,手指控制不住地发颤,嘶哑地低吼:“你说话!他是不是快死了?他到底在哪?” “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霁雪
冷静地看着他,话语如刀,一刀刀扎进他心里:“从前你不知道,如今便也当不知道不是很好吗?他也是这么希望的。”商阙身体晃了两晃,牙根
紧咬,声音从齿缝中出来:“他到底在哪儿!”
霁雪嘆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外面:“我不知道,我们在雍州分开的,他不肯让我跟着。从十月初开始,我便没有收到他的信了。”
雍州,那是大邺境内。商阙惨白的脸色恢復了一些。浑噩地站起身准备离开,想起什么又问道:“他的病……怎么样了?”
“撑不过这个冬天。”
商阙手指一阵痉挛,勉强平静地道了一声“多谢”,便仓惶策马离开。
霁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抬眸看向头顶清冷的圆月。她大约明白薛无衣的心思,这人骄傲倔强了一生,就是死也要死得体面。不肯叫周围人瞧见他的狼狈。但那样未免太过凄凉了,她无法违背薛无衣的要求,便只能让商阙去做。
若是来得及,或许商阙还能陪着他走过最后一程。
十一月中旬,雁州下了大雪。
薛无衣裹着厚实的棉衣,坐在火炉边烤火,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从喉间溢出来,一声更甚一声。他拿帕子擦了擦嘴,帕子上赫然染了星星点点的暗红血迹。
他的身体已经极虚弱,连走动都艰难,自天寒之后,他病情一日重过一日,已经不能再前行,便索性在雁州城外的山中盘了一间院子,买了两个仆人照顾起居,就此长住山中,数着仅剩的时日。
他已经吩咐过两个仆人,待他死后,便将他埋在山中,不必建墓立碑,只需在坟前栽一丛青竹便可。至于这院中财物,便给两个仆人当做报酬。
外头大雪已经封了山,北风捲着雪花拍打窗子。薛无衣忽然来了兴致,叫仆人拿了一壶酒与一碟糖渍青梅来,温酒煮青梅。
酒香和着青梅香飘散,薛无衣往后靠进椅背里,微阖了眼轻嗅着鼻端香气,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从前听的一阙词来。那时他尚且年少,纵马欢笑过长街,有歌女抱着琵琶倚栏婉转低唱: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
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
薛无衣神色安详,整个人偎进了厚实的绒毯中,脸色比外头的大雪还要白上三分。小火炉上的酒壶还冒着袅袅热气,躺椅里的人却彷佛已经没了生息。
商阙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心臟彷佛被铁锤重重擂了一下,眼眶顿时便热了。似怕惊扰了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手掌悬空许久,才下定了决心一般,试探地放在了他鼻下。
手指上感觉到轻如羽毛的热息,他绷紧的身体方才鬆了下来,整个人忽然间卸了力,跪在地上将人紧紧抱住,喉间隐约洩出极力压制的呜咽声。
薛无衣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恍惚地低头去瞧,看见埋首在他腰间、身体微微颤抖的年轻男人时,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低嘆道:“我躲在这里,竟也叫你寻到了。”
商阙抬起头,眼眶是红的,声音却发了狠:“你是不是恨极了我?宁愿死在山里,也不肯见我一面。”薛无衣
愕然:“我为何要恨你?”
说完大约是累了,他没忍住抵唇咳了两声。再鬆手时,白皙的手心也染了血迹。商阙脑中一空,抖着手给他擦拭,话语却破碎不堪:“你……”倒是
薛无衣已然习惯了,安抚他道:“无碍。”
商阙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拿帕子给他擦干净血迹,哑声道:“从前是我对不住你。我总说你不择手段心机深沉。但我自己当了王,方才知道朝堂上有太多身不由己,是我太过天真。 ”
薛无衣却摇头,再次重申道:“我没有怪你。”
古人说慧极必伤,他自小就聪慧过人,见过的黑暗与龌龊也更多,而朝堂和官场更是藏污纳垢之地,若不是有商阙时时刻刻提醒他,他未必能坚定初心。他最喜爱的便是商阙的赤子之心,若不是如此,当初他不会在他刺杀失败之后,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这些年来,许多人与事都变了。唯有商阙没变,他为他双手染满鲜血,但眼神依旧是清澈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永远不会为外物所迷。每每薛无衣与人勾心斗角深觉疲惫无力时,只要看一看他,便觉得还能再坚持下去,
商阙总说他为他描绘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未来。但他不知道,正是因为有他,他才有了将不可能的未来变为可能的动力与勇气。
路是他自己走的,他不会怨天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