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家,静韜便向阿娘通报,为了好好学艺,今后多半要待在先生家里;月姬虽觉有些不妥,但静韜心意坚决,并且答应一定每日早晨归家以安爹娘的心,月姬也终是勉强答应了。
只是静韜已有过韞卿的「前车之鑑」;知道阿娘有多反对姊姊上战场去,自然她也不会例外。因此虽说是拜庞统为师,但阿娘总以为她是去拜诸葛叔叔为师去了;她也没多解释,就希望能矇混过关,而兴许是她信用比韞卿好,又或者……阿娘早看出了她的谎话,她没多问,也不拆穿,就任由她高兴学去,如同姊姊当时拜平哥哥为师那样。
猜测归猜测,她也不想仔细去探究;如今担心的,只有姊姊那儿了。姊姊那儿可千万要瞒住;静韜早已打定主意,等待来年,她俩姊妹都学成了,就相约在那沙场上吧,到时候,一定要让姊姊吓一大跳的!
还好她忙着学艺,姊姊也勤于练枪,应该没时间分神来关照她,至少这段日子,应该还能瞒得住。她就尽力而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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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韜于是在庞统家住了下来。师徒两人皆是聪明人,而且两人个性又颇为接近,熟稔之后,静韜说起话来也就越发放肆,而庞统那洒脱性子,自然也不在意;她们两个师徒相处和乐,可让苓气得火冒三丈。如今不只要管大的,就连小的也要管,还好静韜面对庞统虽然有些失礼,但对季苓倒还是毕恭毕敬,不敢任意踰矩;夜晚两人同住一房,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而静韜亦是时常帮衬着她一些家务、琐事,说来两个人相处得也还算平顺。
冬春交替,乍暖还寒的日子已过;一眨眼,便是鸟语花香,春和景明的四月天,虽然时有阵雨,但天候已是暖上不少;日头偶尔露了脸,迎着暖暖春阳,心情顿时也开朗起来。
望着外头日头高掛,苓忙了一早,直到现下才算是有了点空间;静韜自己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看着自己所做的註记,而庞统仍未归来。她旋身入内,看着那口摆在角落,已经数月未透光的木箱,怀着思念又縈满酸楚的心情,踏着慎重而沉痛的步伐,她来到那口箱子前,将上头的铜镜挪开。
拍去箱盖那层薄灰,打开木箱,里头的东西业已古旧;一卷外表破损不堪的书卷、成堆竹夹子、一只不知为何物的罈子,还有一袋羊皮布包。没了。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发簪手环,然而这些东西,竟是令她痛失至亲,却又让她无法割捨的宝贝。
苓碰触着这些东西,一件一件,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将木箱闔上,提着它,走到回廊上来。她的厢房门前,就是后院儿;她望了书房一眼,显然对静韜的存在有些顾忌,但难得天气大好,不知明儿个是否又会下雨?想了想,决定不去理会,还是先把该做的事儿做好再说。
她方才已收了衣裳,原本用来晾晒衣裳的麻绳,正好让她拿来利用;打开箱盖,取出布包来,里头除了一把刷子、镊子之外,剩下的,就是一张张画上人脸形貌,却少了眼、缺了鼻、没了唇的面皮。不用她多做说明,这些东西……是拿来易容的。
她熟稔的打开罈子,将那柄小刷浸入里头,沾了些不知名的药水,在一张张脸皮上均匀涂着,等到完全涂过了,前头先涂上药水的那些差不多乾了,拾起几枚竹夹,踏进后院,先将乾了的脸皮掛上,而后依序全晾在麻绳上;花了好些时间,总算忙到一个段落的她,看着那些迎风摇曳的脸皮,不由得微微轻笑。
她的视线在那一排排脸皮上搜索着、探看着,最后落在一张看上去色泽略黑,却是唯一画上神态,描绘出五官,显得生动非常的脸皮上。
苓的视线转为深沉,玉指缓缓抚上那张古旧面皮,方碰着了,一阵春风吹拂,面皮随风轻扬,迎着和煦春日,显得诡异,却又妖魅。
她毅然决然将那张脸皮扯下,高举着它,迎上那春阳;灿灿金光,洒落在那脸皮上。脸皮薄似蝉翼,日头透过脸皮,又洒在那张清秀雅顏上头。纹理、眉儿、以及绘上的短鬚,也全都映在脸上。
她专注的瞧着、望着,既是对这张面皮充满着感念,却又不禁有些怨懟;易容,这害人不浅的东西,却是那个人以性命相护,不得外传的「绝学」呵……
「爹……」芳唇微颤,对着手上脸皮轻吐,竟是她许久未喊出口,令她思念的至亲。
就在此时,一声轻响,惊动了沉溺于过往的她。
将那高举的面皮藏入怀中,她回过头来,没意外,她看见的,是正弯下腰,拾着纸卷的静韜。
「哈哈哈,姊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静韜拍了拍手上的纸卷,朝她笑了几声;她换上草鞋,踏入院子,来到了她身畔。「透透光是吧?」她指着麻绳上的一张张了无血色的人脸,彷彿上头晒着的,只是普通的衣裳。
苓瞇起眼来,对她的反应显得有些讶异,「是啊。」她看着一排排随风飘逸的面皮,「你看过它们?」这些东西她一直摆在房里,也没上锁,任何人想看便看;尤其静韜这些日子与她同榻而眠,两个人是也颇为亲近,她想动这些东西,而神不知鬼不觉,是有些可能。
毕竟,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