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里明亮虚高的光线让他们忘了时间?,表盘上?的指针却不会。
贺知野依约把她?送回后院门口。
天色在他们踏出商场的那一刻就?已经暗了,十几分钟的车程,夜色更甚。
仿佛燃完礼花送走所有游客的游乐园,旋转木马不再需要璀璨灯光的装点,摩天轮也?不再拥有升至最高点亲吻便能永远在一起的幼稚传言。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这一夜停滞不前。
岑枳一下午仿佛透支般的愉悦,在这一刻,一点一点被抽空。
她?站在后院门口,仰脸看着贺知野。
违逆本能地,轻颤着睫毛尖,努力看进贺知野漆黑的眸底。
想极尽可能,看懂他的情绪。
可他却半阖下长睫,低下头来,微错着脸,柔软的唇贴上?她?眼角。
岑枳整个人瑟缩了一瞬,本能地阖上?了眼。
像是过了很久,他呼吸微偏,嗓音带着微哑的笑意,额头贴住她?额头,很轻地蹭了蹭,然后低喃似的对她?说:“回家吧,枳枳。”
晚饭的时候,小姑娘很兴奋地告诉他,爸爸妈妈,不是不要她?了。也?从来没?有不要她?。
他们只是,想让她?过得更好。
他勾着唇,耐心又细致地始终听她?说着。
从早上?简星疏零星的描述里,又从她?兴奋到反常的极快的话语间?,拼凑出一对温暖的,尽其所能爱着她?的父母……
岑枳不知道?,围绕着她?的气息是什么时候退开的。甚至有些忘记,他们有没?有说再见。
只知道?背对贺知野的那一刻,她?突然很想哭。
俩人那些默契的绝口不提,仿佛在自己面对的这一刻,再也?无法掩饰。
她?知道?,他们可以联系,甚至寒暑假,也?可以见面。
但终究和过去的那七个月不到的时间?,不一样了。
从今天以后,至少到高考之?前,他们所有的联系,都是在分享“各自”的生?活。
而不再是——
同桌,我们一起吧。
鼻腔莫名其妙地,涌进无边酸涩。
可视线是清晰的。
她?天生?钝感,不光是对疼痛,还有感情。
小时候,她?从不会因为谁对她?厌恶或打骂流眼泪,反倒是会因为既定的规则被打破而哭闹。
譬如头发,被剪得比她?预想的短了一些。
甚至岑景川和赵桑晚都用了十三年,才让她?在失而复得的时候,哭了这么一次。
岑枳想,她?可能就?同大多数人说的那样,天生?……就?是个很自私的人。
可她?不知道?,连她?都会觉得难过的事情,对贺知野来说,到底是怎样的情绪。
她?只是听见贺知野在她?滞顿不前的身后,很低地笑了下。然后叫她?:“枳枳,往前走。”
“不用回头。”他说。
没有?像上回那?样数个小时的晚点, 这一次的回程,顺利得仿佛这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并不遥远。
也顺利地让贺知野看见?,夜色下的小院落, 再不会亮起一层能?浮到他二楼阳台的晕黄灯光。
或许是被小姑娘传染, 也喜欢上了按部就班,贺知野到家,报平安, 洗澡,上床。
小姑娘的回信快且热情,“嗯嗯”两个字后面, 还要跟上感?叹号。感?叹号不够,还要再加个“嗯嗯”点头的表情包。
贺知野无声?勾了下唇,同她说?“晚安”,仿佛谁都?没有?任何异常。
耳蜗里嗡嗡的轰鸣声?, 让他觉得还没从飞机上下来,闭上眼的那?一刻,又被无边的困顿包围。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又像是明明知道?自己并没有?醒着,耳朵却能?听见?楼上的咳嗽声?,窗户外面野猫的叫声?, 小区门口最早一班公交的到站声?。
直到第二天一早,他起床,洗漱, 下楼, 看见?那?扇洞开的院门。
布丁上甜脆糖壳子似的梦境, 仿佛一下子被敲醒。
——“您虽说?让我们当垃圾处理,但这小区大车开不进来啊, 这么多东西搬出去,一车都?拉不完,这费用是不是……”
只恍惚了一瞬,贺知野脸色冷戾下来,跨门进去。
——“是啊,现在清理建筑垃圾的都?涨价了。您再加点儿。”
客厅里,穿西装的男人正要说?什么,就听见?玄关门上沉滞的两下敲击。
屋子里一暗,三个男人愣了下,齐齐朝后院玄关那?儿看过去。
“所有?东西,”贺知野压低眉眼,声?音沉缓,“都?别动。”
两位搬家师傅手一松,刚抬起一点点的小八仙桌,凳子腿撞上地砖,一下子掉回去。
这个穿着校服少年模样的人,逆光站着,明明听上去没有?发?火,更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