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胡宗宪为他织了一个美梦,让他至少生而为人,还能有一次作梦的机会。
那是浪人的佩刀,是日本战国武士的生命。日本人纵有千万,其中武士不过二、三,一名武士只有一把家传的佩刀,由古老的工匠以祕法、人骨所铸成,胡宗宪不可能不知道那把刀的价值。
胡宗宪说得很慢,毛海峰心受触动。他父亲本是因为他驍勇善战,才收他为义子;若他不能打仗,不能杀人,便毫无价值。
当年解佩,只为盟约。如他这般亡命之徒,又岂能守盟?
「部堂,这么好的东西,真的能给我吗?」
这一切都令毛海峰暗自窃喜,不可自拔。
他想收买我。毛海峰非常篤定。他就这么成功了……
让他这一生中,还有机会真正去结交一个知心,懂他,支持他的朋友。
当晚,他俩斟酒共饮,持着金剪,素手剪烛。乐伎隔着珠帘,歌了一曲《解珮令》:「湘江停瑟。洛川回雪。是耶非、相逢飘瞥。云鬓风裳,照心事、娟娟出月。翦烟花、带萝同结。留环盟切。貽珠情彻。解携时、玉声愁绝。」
他心里,自然还是期盼着胡宗宪能陪他。
胡宗宪亲自解下腰间的珮,系在刀鞘的红缨上,「愿你武运昌隆。」
桌子下,胡宗宪再次为他系上那枚玉珮时,毛海峰便知道,自己的心里,已经就此被打上了一个死结。
爸爸都不愿意给他的东西,胡宗宪给了他。
上一回,确实销魂,也确实难忘;此回,胡宗宪没再陪他来。也罢,若还陪他来,也不知道又要送他什么,他受不起。
徐渭嘖嘖了一声,「部堂,若一个人不能知恩图报,生而为人,又有什么特别的?例如舟山那些个不要命的小贼,如今都还没个人去治一治。」
就像先前去福建时那样。有胡宗宪傍身,让他很威风。他很喜欢胡宗宪陪他的时候,因为这很难得,也很让人安心。
不为了谁,只为了你。
走出衙门,毛海峰按着腰际的刀鞘,欣喜若狂;那是一把在福建沿海收缴的武士刀。绝好的材质,美丽的刀纹,即使收在鞘中,毛海峰都能感觉到那把刀子的心跳。
胡宗宪说:「你谦恭有礼,温文儒雅。你安静,温柔,你本意不欲杀伐,奈何命数如此。」
「在我眼里,这玉配你。既然收了,就别再解开。好好地记着。」
徐渭闻言,说道:「确实,胡部堂为了把你好吃好喝地供着,快连命都丢了。那么喜欢窥探部堂的事情,朝廷里发来的那几道催命符,你难道就没看见吗?」
那时,胡宗宪却惨然一笑。毛海峰不理解,那笑总因着身不由己。
毛海峰不想届时他杀了人,那胡宗宪的玉珮沾了血,便悄悄解下,塞回胡宗宪的手里。
胡宗宪却握住他的手,「君子如玉,触手也温。」他用手指掐着玉,摩娑着他的指头,「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他再也无法解开来。
可胡宗宪怜悯他,也欣赏他。或许除了胡宗宪以外,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愿意用这样的眼光看待他。毛海峰感觉自己的眼眶正在发热。
他用手抚摸过胡宗宪那力度遒劲的字,他想:胡汝贞,只要你不负我,我就永不负你。我会支持你,帮助你,就像你对我那般。
「胡部堂,不如,我去舟山一趟吧。」毛海峰主动提议道。
着,他有救,他的爸爸也有救了。他们一家人,终于不必再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这一切都得感谢胡宗宪。
他早已欠胡宗宪太多。这一辈子怕是还不了了。
毛海峰想,胡宗宪肯定也有他的难处。朝廷给他施压,要他的业绩,可他却想与海盗们共存;既然业绩不能从他和他爸爸的身上讨,他就必须让朝廷看到胡部堂的厉害;只有胡部堂继续坐镇东南,他们父子俩才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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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海峰按住他的手,「愿你我二人,永不为敌。」
爸爸将他的性命视为草芥,可胡宗宪就连自己在信里随便提的隻字片语,都还记在心里。
「好刀还须用刀人。如果没有一位懂得使刀的人来用它,想必这把宝刀就此尘封,也会变得黯淡无光。」胡宗宪说道:「你不是曾在信里提到,佩刀不好使么?」
方桌很小,二人相对,毛海峰隔着烛火望他,「我不是君子,我不佩玉。」
胡宗宪看了徐渭一眼,「文长,我知道你平日里总喜欢逗他,但是眼下别说这些浑话。」
回了自己的船上,胡宗宪始终没扣押他的船,他的兵,就这么任由他的船在大明的沿岸驰骋;毛海峰总相信,一旦爸爸与胡宗宪和谈,日后他们就能像这样,自由自在
「胡部堂,」毛海峰说道:「前段时间才去过福建,那时你放下公务,亲自陪我出游,就怕那里的官员为难我,我知道你是办正经事的人。我是个粗人,既不会风花雪月,也不会琴棋书画,就是你愿意陪着我,我都觉得很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