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水舀
有时他觉得人总爱问明知故问的问题,像今田明知道每年的赏樱大会他都会请假﹑缺席,却硬是来邀约;明知道他不会回答原因﹑请假去哪里,这几天却一直旁敲侧击。
「对,这里太安静了。」
结果,人死了以后,他倒是对男人多讲了很多话。
他继父无可置疑是个烂人,但总算有情有义。女人跑路了,也没把拖油瓶赶出街头,那么死后他亦不会让他落入无人治理的惨况。就不过,嘴头上的折磨就是少不免。
「对,是康乃馨。」他戏謔似的扬起嘴角,抽出抹布搁在石柱上,把又乾又脆的凋落花叶都扔进空纸袋去「你又有甚么好抱怨,都爱那个女人爱到帮他照顾了一辈子儿子。」他嘿咻一声站起来,笑意更深说:「我只好送花来给你答谢,让你睹物思人。」
腰上的手臂圈得更紧,拓治就只差在没把手脚都缠上去「太好了。」拓治沉沉地说,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上「这里好安静……太安静了……」他听着拓治有力的心跳,并没有挣扎,浅叹了一口气,静静看着坏了多年的老式电视,灰色半弧的电视屏幕映上他们双拥的身影。
彷彿感到他的不安,拓治拍拍他的前臂,柔声说:「小武别怕……天塌下也有我陪你……」他闭上眼,靠在他的胸膛,再没说半句。
他曾经以为,哪天继父死了,他就会得以解脱。
人总是对自己没必要知道的事好奇。
「我回来了。」他闷闷地说了声。
掛线了以后,他拿过洗碗液,把杯都洗出满满的泡来才罢休。冲过水,又来回抹了餐桌和门把好几次,然后就像有强迫症一样,拿出扫把里里外外扫过,又用洗地水抹到室内尽是化学剂造成的橙香才停下来。
「武……没事吗?」电话另一头今田担心问道。
冬去春来,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又到赏樱的季节。
「哟,死老头。」他把纸袋搁在一旁,半蹲在墓前,细细执过周围的落叶﹑乾萎的花,拍拍满是碎屑的手,又抬眼冷淡地说:「我还是没带酒给你。」
拓治找上其他女人,这些年来他一直没阻止过任何一个女人走进拓治的生命,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没资格阻止。
开初几年的确如此。可就像拓治说的,少了继父的斥骂﹑醉过﹑摔椅扔碗,那破旧的单位静得吓人。尤其夜深没了那醉汉猪叫般的鼻鼾声,更是辗转难眠。他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习惯过来。
「不了,我那天请了事假。」他合上笔电,站起来整理衣着「要是你们都没要事,我去午饭了。」
既不是假期,又是烈日当空之时,街道上的人少之又少,他徐徐走到公墓入口前,乘着凉风步步踏向目的地——冷清一角的石柱刻着一个熟悉不过的名字,他半摀身轻拍了拍上方樱花花瓣。
「没事,赶走了隻苍蝇。」这说法没让今田安心多少,只听见一阵窸窣声,他尝试用比较清醒的声音说:「我这就过来……」
「嗯……」拓治又翻过身,睡眼惺松地单起一隻眼「啊……小武。」长臂一伸,大手抓住他的手腕就扯到怀里「欢迎回家。」
一阵风吹来,把他整理一小堆垃圾重新吹散,他掰掰嘴看向石柱,又说:「骂吧!都喝酒喝死了,结果到死了还要喝。我就是这样,这辈子也不会给你带酒。」话说得斩钉截铁,手却没间着,重新扫好花叶,再从纸袋抽出鲜花插好。
而每年五次的扫墓拜祭他也没少做,要真太忙,男人的生忌,也就是今天,他一定会空出来,到这边走一回。
「别折腾了。」他打断了今田的话,夹着电话,拿起水杯便把水倒掉「拓治醒了,我没事,晚安。」
他望去窗外明媚风光,大街夹道的樱花盛开,巴士驶进人烟稀疏的地方,最后在站版前停下来,拿起了纸袋即便从容下车。
今田和拓治同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前,武敲下最后一个字,抬眼看向他们。今田扬起嘴角,抱臂靠在门边「今年的赏樱大会你要来吗?」他没答话,转而看上闷闷呶嘴的拓治,微微侧头示意对方也说说看想怎样,拓治踢踢地毯,盯着地板说:「我也是来邀你赏樱。」他无语半张嘴,不消半秒又合上,把邮件送出。
为自己人身受到威胁。」
他一个人在这死寂的地方一直待﹑一直待,不论等多久,这心跳或任何人的心跳都不会长驻在这里,而他可以跳出去吗?
凌晨三点,幸好这里已经没多少人住,不然邻居都跑来敲了许许多多次门要他安静下来。他拖着疲累的身躯走到沙发边,居高临下瞪着沉睡的拓治「我说过,别带女人回来。」声音轻如猫咪走过。
「武。」
说起来也奇怪,继父过身以前,他们没怎么对话,继父不留情面的谩骂偶尔只换来他几句狠语,而大多数时候连酸言酸语也不给予,直接拳头相见。
酒气已散尽,假日已终结,破开重重结界以后,理智最终也回笼。
这句足以让她抿抿唇,抄起包包便夺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