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找到楼下的猫。
一早,孙临安瀏览完国际新闻,得知近日世界各处仍是异象不断,暴雨成灾、蝗虫肆虐、大雪和高温降临在不属于它的地带,便又想到影片里哭泣的婆罗洲少女,于是连忙带上手机和背包,匆匆忙忙下楼去了。
他得拍下那隻猫。他得按下快门。他得不如他们所愿地快点拯救世界。
但楼下却找不到小傢伙的踪影。猫儿平日喜欢待的地方都找遍了,孙临安四处寻找、蹲身翻看,仍是没能看到活泼好动的小橘猫。
也许,牠是跑去哪里玩了吧。孙临安抿紧唇,心想,放心,猫还不会灭绝的。
猫确实没有灭绝。孙临安拿着手机在市区走走停停,发现路上还是能看到猫,黑猫、虎斑猫,还有玳瑁猫……牠们依然穿梭在大街小巷里。
「所以,再不拍的话——」
孙临安蹲下身,看着眼前的花草。他试图威胁自己逼退心魔。儘管,要逼自己看清世界和家人再也不会回来的现实。「世界就要毁灭了。」
人行道裂缝中悄悄生长的蒲公英;树梢上的麻雀;蜜蜂和蝴蝶;老先生的猫;女孩的狗。到时候,这一切都会消失。
——孙临安,你千万不能如他们的愿。
孙临安闭眼地深呼吸,吞下心魔的侵扰。然后拿起手机,镜头聚焦,他不让自己去看,有时闭上眼,有时别开视线,手指被颤抖挟持着按下快门。
树木、野花、猫狗和鱼,还有宽阔的蓝天,虽然许多相片都完全失焦,也没有捕捉到最漂亮的角度,但当孙临安看着这些不完美的相片时,却忽然觉得渺小的自己好像有在前进了。
是啊,没问题,他可以拯救世界的。
拍了一个上午,手机电量已快见底,孙临安也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飢饿,不过这时却突然有通电话打来。
「现实」往往不会迟到的。
果然那卷底片还是坏了。
过曝的底片终究没能洗出任何影像。孙临安从维修师傅手中接过相机、和已经拆出来的底片时,发愣地看了很久,紧咬着唇,迟迟不语。
维修师父见他这模样也有些内疚,刚想开口,孙临安却早他一步,说:「没关係,这也是预料中的事。」
这话拋得极快,稍纵即逝般,随后孙临安便和对方道谢了声,逃也似地将相机和底片塞进包里,旋身离开。
结果还是不可能。
一路上,孙临踩着快而乱的步伐,几乎快跑了起来,甚至在撞上不少人后,速度也丝毫没有减慢。
结果还是不可能。结果还是不可能。结果这一切还是不可能。
无论是想要修好的相机、想要洗出的底片、想要彻底摆脱心魔,就连想要拯救世界的他——还是不可能。
而且楼下的猫咪也死了。
孙临安回到住处时,路行舟恰巧也在,甚至主动和他搭话。
「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但孙临安却一反常态的没说话,放下斜背包,走近床缘坐下。他垂着头,嘴唇抿得很紧,一声都不吭。
「怎么了?」路行舟身影飘渺,轻盈地走近孙临安。「拍摄还是碰到瓶颈?」
孙临安仍然沉默不语,瀏海遮住眉眼,让人很难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如果、是觉得生疏的话,你还不想拍也行……」像是不大拿手般,路行舟忽地乾咳了声,口吻听来更是彆扭:「况且,我那天的态度确实过于强势了,说话的口气大概也——」
结果孙临安却是突然开口:「楼下的猫死了。」
「……猫?」
路行舟一怔,在他旁边悄然坐下。
但孙临安又安静了下来,就连他的内心也晦暗不明,听不到声音。
路行舟的耐心向来有限,可面对孙临安时似乎没有了底线。他没有催促,而是有默契地回归安静,目光落在孙临安那双置于两腿间、紧握的手。
许久,孙临安才再度啟唇,「是我原本想拍的猫。」他顿了顿,不自觉地缩起身子往后靠。「我早上没有看到牠,结果刚才回来时就听房东太太说……原来是昨天深夜的时候,牠被车撞死了。」
他的脊背轻微地抽搐,好像快哭了。
「那是我想拍的猫啊。」
孙临安说,喉里逸出微不可闻的哽咽。「——那是我想拍的猫。」他绞紧双手,手指被勒得泛白。「那是我想拍的世界、那是我想拍的蓝鲸、那是我想拍的家人……可是每一次——好奇怪,真的好奇怪,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被你们杀死……」
他的内心很混乱。对原本世界的,对诺亚方舟的也有,愤怒、悲伤、痛苦,或许还有经歷四十七次死亡的惧怕和失望,这些情绪似是混沌,全都紧紧缠绕在一块,路行舟沉yin读心,看着孙临安死死紧握的双手。
「而且、我不想拍的原因根本不是什么生疏,我很喜欢摄影,但是、但是我只要拍的时候就会觉得很愤怒、很痛苦……」
孙临安红着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