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见面,一个冷嘲,一个热讽,一言不合一个甩袖上轿,一个掀袍上马,谁也不让着谁。这一边是皇亲贵戚,另一边家里手握重兵,看客们也不敢劝和,久而久之就都长了记性——哪家要想太太平平办场宴席便记住一点,这席上有姜无沈,有沈无姜。如此这般较了许久的劲儿,直到河西突然爆发战事,传来沈节使战死的噩耗。沈郎君奉圣命赶赴前线,一走就是三年。这三年来两人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总算是相安无事了。可这沈郎君真像天生克她们郡主的,如今刚一回京,脚都还没踏进京城呢,竟又挡着了郡主的道!“哎,你们说,永盈郡主不会也是来给沈元策接风的吧?”窗一支起,一道年轻的男声传了过来,是方才让出雅间的几位公子在隔壁高谈阔论。姜稚衣刚捏起一只茶盏,动作一滞,歪过头看向惊蛰。惊蛰:“这些人胡说八道什么呢,奴婢这就去……”“怎么可能!他俩以前不是都恨不得捏死对方吗?再说郡主什么身份,他沈元策也配?”一道更高的男声立马反驳。姜稚衣拎起来的那口气又放了下去,朝惊蛰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捏着茶盏慢悠悠递到唇边。“这不是今非昔比了嘛,你瞧瞧楼下那场面,郡主花车游街可没这阵仗吧?”姜稚衣:“……”“所以沈元策凭什么这么大阵仗?”“你没听说他带五千人马反杀了北边八万Jing锐,吓得北庭老王连夜送降书那事?”姜稚衣把耳朵微微侧向了窗外。这几年她过得两耳不闻窗外事,身边人也都识趣,从不在她跟前提起沈元策半个字,沈元策在河西做了什么,她还真是一点没关心过。只知道当初皇伯伯派他去河西,是让他作为沈节使独子,现身前线稳定军心,说白了就是让他当个花架子,哪儿指望过他子承父业,领兵打仗?后来他留在河西,想来也不过是跟着沈节使的旧部,继续做他的军中纨绔罢了。可如今听这意思,这人怎么倒像成了救河西于水火的大功臣?姜稚衣宁愿相信猪会上树,也不信沈元策靠得住。“可别吹了吧!他沈元策又不是大罗神仙,八万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了,还反杀呢?”姜稚衣转着手中的茶盏点了点头。“还真叫你说对了一半,那战报我爹亲眼看过,当时咱们五千人马被围困,援军都在十万八千里之外,就是沈元策带兵突的围。”“那、那我说对什么了?”“对就对在这还真不叫反杀,我爹说沈元策打从一开始就是去灭这八万Jing锐的,那是他拿自己当饵给人家下的套!听说当时杀了一天一夜,那河里流的啊,啧啧啧,全是血水。”“这么多人一天一夜就杀干净了?”“好像是先用了个什么法子,发了场大水……”“叫你们多读点书,不知道了吧,那叫截河淹敌。”“不是,那沈元策也不读书啊,他怎么知道这些的?”姜稚衣搁下茶盏皱起了眉。沈元策怎么知道的,她不知道,奇怪的是——她怎么好像也知道这些计策?“你觉不觉得——”姜稚衣望向惊蛰,“这事听着有点耳熟?”惊蛰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了那本《依依传》:“好像是这话本里写的……”姜稚衣眨了眨眼,惊疑不定地接过话本,翻到男主人公从军的战绩,一目十行扫下来——以身为饵截河淹敌。单骑闯敌营。千里奔袭取敌将首级。孤身入北庭。“这么说,”隔壁的男声重新响起,“外边传沈元策单骑闯敌营,千里奔袭取敌将首级,孤身入北庭什么的,也都是真事了?”“…………”姜稚衣缓缓抬起头,和惊蛰对视了眼。惊蛰:“郡主,难道是话本又显灵了?”姜稚衣抬手打住她,面无表情合拢话本,静坐上片刻,深吸一口气,再次慢慢翻开。眼前的白纸还是那白纸,黑字还是那黑字。姜稚衣垂下眼睫,盯着话本里“阿策哥哥”四个大字,一动不动地定在了桌前。不是话本显灵。应是河西的仗打在前,话本写在后,所以不是话本里的事又应验了,而是这话本原本就借了沈元策的事迹当“模子”。这《依依传》的男主人公,本就是写的沈元策。……怎么能是写的沈元策?
姜稚衣不可思议地把整卷书翻来又覆去,覆去又翻来,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还是没看出——这位一身孤胆,杀伐决断,在沙场上以疯魔狂悖之名令敌寇闻风丧胆的“阿策哥哥”,和那个为一只蛐蛐跟她跳脚的沈元策有半点相似之处。“此去三年,四方城中少了一位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弱水河畔多了一位横刀立马的无双战神。”——真是写得词藻华美、文采斐然、六亲不认、面目全非。这哪儿是拿人当模子写话本啊,这是把人送去重新投了个胎!要早认出此“策”即彼“策”,她至于给这么多眼神……?谷雨抱着狸奴姗姗来迟时,发现姜稚衣脸色难看得像吞了苍蝇,手里牢牢捏着一卷话本,捏得指骨都泛了白。“郡主,咱不跟这话本一般见识,仔细伤着了手。”惊蛰上前劝道。谷雨也去哄她:“奴婢方才在楼下转了一圈,金吾卫已经在开道了,想来过不了多久路就通了。”姜稚衣一声没吭。谷雨只好抱着睡着的狸奴退到窗边,继续往下张望。兵甲摩擦嚓嚓作响,楼底下,手持仪刀的金吾卫已将人chao分隔到道路两旁。夹道的百姓们一个个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眺望着城门的方向。冬季严寒的天,闹哄哄的空气里竟像翻腾着热浪。吵嚷声中,忽闻踏踏马蹄如雷震响,一线玄色携地崩山摧之势飞快逼近,骑兵队浩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