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兰泰立刻,「不可以!往年一直剿不干净,圣旨一到,突然就剿干净了……这不摆明瞭我们以前都在忽悠户部么?简直就是给御史们留现成的把柄。更何况,官军们为了银钱,不会用心剿匪的,土匪看到官军就一哄而散了,去哪里抓?」
一番话把巡抚说成热锅蚂蚁,他自己却不着急了,施施然靠着乌木桌子,手指靠在橘红色的炭火上慢慢烤着,四周极静,能听到红泥炉下火焰弹破的声音。
苏兰泰点头,「的确,为了钱。朝廷每年都会给各个省州下拨官银,用来修河道,开矿山,发青苗,抚民养官……但全国的预算是固定的,一个省拿的多了,其他省就要削减,所以每个省都想多要。那钱具体怎么分,就看谁的理由更充分。旭州有土匪,剿匪是一项很大的支出,每年就凭剿匪银子这一项,我们也能问户部多要将近上百万两的白银!」
巡抚皱眉想辙,「那不用官军,组织百姓剿匪?」这样御史们就无话可说了吧!
巡抚急忙站起身,「那是,我现在就命人带着官兵去攻牛头寨……」
苏兰泰缓缓开口,「大人,咱们旭州匪患的情况,您是知道的。匪患之所以猖獗,不仅仅是因为匪人穷凶极恶,还有官军的纵容在裏面。土匪们劫掠村落,抢完就走,老百姓只好报官。一旦报官,官府就要派出官军来捕匪,而,捕匪的费用都要从地方和税收上出,变成官军的补贴。所以,官军们巴不得土匪越多越好,他们怎么会用心追捕?」
苏兰泰站起身,对巡抚鞠了一躬,「大人无需发愁,我已经有了主意。明日之前,我会把写好的摺子送来。大人署上名字,交给钦差大人就可以了。」
巡抚大人白着脸想了想,「那,要不然招安?」
说罢
「组织百姓自行抓捕,也有问题。第一,审讯需要证据,要百姓自己准备状纸、人证、物证。寻常百姓连写字都不会,如何打这么复杂的官司?第二,如果百姓被土匪反咬一口,就会无故遭殃;第三,如果土匪一次打不干净,回头报復百姓,怎么办?我们不可能在每个村子裏驻军。」
苏兰泰举起茶盏,唇瓣微微抿了一口,他的身姿挺直,纵然躬身坐在热炕的小桌边,一样有着雪中青竹一般挺拔的姿态。
苏兰泰盯着巡抚,「就是大人您,也对匪患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吧?」
每个地方官手裏都会有一定数量的正规军。如果真的想要收拾这些没受过正规训练的土匪,简直就不费吹灰之力。那么,为什么每一任巡抚,都没有彻底解决过这件事呢?
「那……」巡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得抬头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师爷,「你说,怎么办?」
苏兰泰慢慢捡了一块黑炭扔进火盆裏,摇摇头,「大人别急,人我已经派去了。」这么紧急的事,他一刻钟都不会浪费。在得知皇帝手谕内容的当时,他立即就向特使们请命,点了1000名训练有素的官军连夜赶去牛头寨。现在,不过是将结论告诉巡抚而已。
巡抚大人咬咬牙,一拍大腿,「大不了每年的剿匪银子不要了!咱们这就调军,把盗匪给剿个干净,给皇上一个交代!」
苏兰泰开口,「不管匪患如何,首先要找到江采玉的棺椁。」
巡抚今晚如果真的调兵遣将去剿匪,即使大获全胜,也只会落得一身罪。朝裏的御史们才不会搭理地方官的苦衷,他们一看:好啊!每年都叫唤剿匪难、剿匪难,看来根本就不难嘛!那你往年为什么不好好剿匪?不就是想忽悠户部的银子吗?!好,参!一摞本子参上去,就算皇帝有心谅解,也只得落罪旭阳了。
巡抚大人的官途就到头了。」
「也不行。」苏兰泰继续否决,「花大笔银子招安,只会让其他县的盗匪有样学样,更加猖獗!」招安的银子可是白拿的,这口子一开,哪怕正经老百姓都想干一干土匪了——反正没有任何成本嘛!上山当土匪,下山被招安,不用蹲监狱,还有钱拿!没有到迫不得已的地步,没有谁家官府愿意招安的。
「更何况,这些土匪本来都是旭阳农民,身无一技之长。招安银子花完之后,重新做回土匪的可能性太大。真到了这一步,大人在御前的名声就彻底臭了!」
巡抚大人脸色青黄,吓得嘴唇都要微微哆嗦,在温暖的炕上盘起双腿,六神无主。
巡抚整个人都萎了,「清剿也不行,招安也不行,那本官拿这些匪类怎么办?」
巡抚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钱。」
皇帝是明白地方官这些小伎俩的,地方官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管辖的省市考虑,因此,皇帝不会多加苛责。但是,旭州的匪患已经严重到了皇帝看不下去的地步,圣旨淡淡的几个字,就已经让巡抚大汗淋漓了。
他唇色生的浅,眸色也浅,衣领上还有未曾化去的六角雪花,拱着一张白净如玉的脸庞,抿着一点笑意把玩着手裏的冻青石杯子。
巡抚大人是知道苏兰泰行动力的,讷讷的坐下来,「果然,有你在,我就放心了……那剿匪的事情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