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钟意一步一步走过顾清淮走过的路,心境截然不同。最后,她来到裴婉卿墓碑前:“阿姨,打扰啦,还是我。”钟意把花轻轻放下,在顾清淮妈妈墓碑前坐下来。“上次来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顾清淮原来是警察。”钟意的语气轻且软糯,就好像她身边不是冰冷石碑,而是慈祥的长辈。“可是阿姨,我很害怕。”树叶沙沙作响,天色Yin沉细雨将落未落。一阵风吹过脸颊有shi润的触感,钟意抬头,雨水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真的很想他,麻烦您保佑他平平安安回来……好不好?”几十公里外的烈士陵园,绵密细雨把远山勾勒成山水画。警服笔挺的年轻男人,左手撑一把黑伞,走在青石板路上。他皮肤呈现病态的苍白,浓眉和睫毛像是晕染在宣纸上的墨,嘴唇没有任何血色。警服常服的袖口盖在右手筋骨分明的手背,那只手无力垂着,没有半分力气。每往前走一步,都要牵扯身上数不清的伤,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甚至已经近乎麻木。秦钊烈士之墓。那张他警官证里的照片变成遗照,两鬓斑白、眼角都是刀割纹路,黑板色调掩埋不了眼睛里的光。离开中国前,他八十岁的母亲送他到家门口,还在说早点回来,妈妈给你包饺子吃。媳妇儿跟女儿站在一起,他从不会在离开前说“再见”,不说再见,就能给自己留个念想,让自己记得回家。可是那天,他提着行李,看着送别他的母亲妻子孩子,破天荒笑着说了再见。再见,再见便是黑白遗照。顾清淮和时空隧道那端的秦钊相顾无言,只是慢慢红了眼睛。他最后站直,他的右手抬不起来,甚至无法敬一个标准的礼。顾清淮面向秦钊的墓碑三鞠躬。一鞠躬,缉拿毒枭归案,告慰烈士英魂。二鞠躬,使命在肩万死不辞。三鞠躬,秦钊叔叔,我们几十年后再见。放眼望去,眼前墓碑一座连着一座,是无数前辈用血rou之躯筑起长城,如今英魂长眠于此。顾清淮视线扫过,而后凝聚在一点,目光陡然定住再也无法移开。顾长生烈士之墓。那一眼直击灵魂深处,无法言说的情绪怦然炸裂直击胸口。顾清淮长身鹤立,静默无言和他遥遥相对,某些猜想破土而出。绵密细雨断断续续,将远山天空都染成青灰。国际机场的广播,第三次在钟意的耳边响起。第一次,见不到想见的人。第二次,她和顾清淮一起回家。第三次,她看着沉默的云层,看着无垠苍穹,想问身边行色匆匆经过的每个人——你有没有见过顾清淮?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能不能告诉他我真的很想他,让他快点回来?“钟意,我们去托运行李啦!”钟意呆呆点头,跟在同事身后,突然她看到一个背影。那人瘦瘦高高肩背挺直一身黑衣,从她身边经过,等回过神,已经走出好远。钟意行李放在远处,身体先于意识冲出去,喉咙口腥甜心跳剧烈跳动震得胸腔生疼。周围来往人群全变黑白,机场广播模糊遥远,同事在身后喊她,钟意全然顾不上。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只有自己急促到快要哭出来的呼吸声。是顾清淮吗?是顾清淮吧?似有感应,他回过头来。只一眼,就让钟意如坠冰窟。
不是他,不是顾清淮。全然陌生的眉眼,全然陌生的声音,甚至是完全不同的语言,问她:“小姐,您有什么事吗?”委屈酸涩上涌变成眼睛里的泪。钟意摇头,手足无措站在原地,语无lun次语不成调:“抱歉我认错人了,对不起对不起……”她转过身往回走,终于忍不住。从看到顾清淮说不准哭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没有哭过,忍眼泪忍到眼睛酸疼,一次都没有哭。可是在离开他家乡的前一刻,她突然就不想离开,想要永永远远留在这里等他回来。一个星期不回来,就一个月,一个月不回来就一年、三年……赌最后是他先回来,还是她先忘记他。想念一个人真的太疼了,她已经快要熬不住。手背擦过眼睛,眼皮有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刺痛。倒计时沙漏沙沙作响,钟意希望时间慢一点过。就好像飞机飞机晚一秒起飞,就多一分见到他的可能。飞机舱门将在二十分钟后关闭。沙漏终于到了最后一刻,提示她,你应该离开。每一片云,每一座山,每一棵花草树木。如果你们看见他,可不可以告诉他,让他快一点回到我身边。我真的很想他。高大英俊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站起身。他面色苍白,是大病初愈又或者正在生病,身上尚且有清苦药味。远远看见一个小姑娘,那个瞬间有什么顺着神经末梢逆行而上,心脏为之轻颤。钟意站在登机口,人群嘈杂,她像十年前一样,最后回头。只一眼,就那一眼,眼泪瞬间掉出来。她的眼睛发红,想哭却又不敢哭,生怕一旦眼泪模糊视线,顾清淮就要像之前无数次从她梦里消失。她只能用牙齿狠狠咬住下嘴唇,咬出齿痕,嘴唇忍不住地颤抖。“看我干嘛,”顾清淮眼眸清润,目光很软,“要微信?”飞机起飞,升上万米高空。依稀能辨别,那是家后面的那座山,那是流过村口的那条河。不为人知的大山深处有母亲的墓碑,今年没有等来她不孝的儿子。那片魂牵梦绕的山水映在顾清淮瞳孔,变成浓重不一的绿。他看着窗外,下颌线冷硬不近人情,日光落在他皮肤显出陶瓷一样的白。睫毛黑而浓密弧度微小、鸦羽一般,在他垂眼时覆下来,彻底遮住眼底所有情绪。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走山路,不允许他去看一眼妈妈。顾清淮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