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6日,我又学会一样新的!”……“9月20日,这是最后一盒速冻食品啦!顾清淮,好好吃饭!吃饱饱才有力气干活!”他甚至能透过那些花里胡哨的小便签,想象她说话的软糯音调,和笑得弯弯的眼睛。“这个傻子。”空气寂静,没有回音。顾清淮眼睛发红,蹲在冰箱边上,声音喑哑。他关上冰箱门,不忍再看一眼。钟意离开一个月,他上天啊你是不是在偷偷看笑话明知我还没能力保护她让我们相遇啊上天啊她最近是否不再失眠啦愿世间温情化作一缕风代替我拥抱她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她我不在她身旁你不能欺负她别再让人走进她心里最后却又离开她因为我不愿再看她流泪啦——《阿拉斯加海湾》那些半梦半醒的时刻,那些痛苦难熬的深夜。顾清淮能清晰感知时间一分一秒划过,每一秒都有更为清晰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他开始频繁梦见过去,梦见妈妈。深山之中的木头房子,往外看去满目皆翠群山绵延,山路尽头不知在何处。他一身警服冷淡肃穆,坐在老家门口的石板凳上,怀里是那只尚未老死的猫咪。“顾清淮,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听见声音,他蓦地抬眼往山下看去,眼圈慢慢红了。从山下走来的妈妈背上是筐子,盛着和他一起采摘的清明草。那个时候,妈妈尚且没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笑起来眼睛温柔又明亮。身侧男孩五六岁的样子,低声说:“我也不知道。”妈妈:“当警察吧,妈妈喜欢警察。”男孩没说话,垂着头,小声问:“当警察就可以把坏人都抓起来吗?可以把说我没有爸爸的小朋友都抓起来吗?”
裴婉卿笑着揉他脑袋:“谁说你没有爸爸了?你爸爸在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会来接我们回家。”可当那年幼孩童经过自己身边走进屋子,顾清淮看见裴婉卿长久静默下来。她的眼睛看向茫茫大山,似乎在等什么,却总也等不到。顾清淮坐在石凳上,怔怔看着母亲方向。那在枪林弹雨一线冲锋陷阵的缉毒警察,此刻不过是个失去妈妈太久的小男孩。妈妈去世后,似乎是不想让他担心,一次都没有让他梦见她。即使是在梦里,顾清淮也清醒知道这是梦,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想要再看看妈妈。他终究是没有忍住,走过去,声音干涩而沙哑,喊了一声“妈妈”。裴婉卿转过头,可就在这一秒,眼前一切陡然消失。耳边有咳血的声音,痛苦、嘶哑、奄奄一息,他快步走进屋子里。十二岁的自己显然已经被吓到,眼睛通红却不敢哭:“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妈妈……”顾清淮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紧紧攥起,抬眼去看床上那道瘦得不成样子的人影:“顾清淮,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不准哭,走出大山,不要回来。”单薄少年衣衫洗得发白发旧,手背无措抹过眼睛:“那你怎么办?”裴婉卿脸上全是泪,手很轻很轻落在他的脑袋上,是她不曾变过的温柔语调:“妈妈会一直看着你。”白血病晚期,是白血病晚期。苍白日光从木头缝隙仁慈地散进几缕,照着上下翻飞的细微浮沉。顾清淮站在房子中间,空气里都是腐败的味道,入目之处一片破败,儿时妈妈亲手帮他做的木头书桌已经坍塌腐朽,上面搭着他没写完的半张试卷。他看着那奄奄一息的人,喉咙发紧,轻声开口:“妈,我穿这身衣服好看吗。”顾清淮一身警服,警衬领口弯折出锋利的弧度,领花肩章无一不严肃,六位数字的警号熠熠生辉,折射着屋子里的唯一一点光亮。二十五岁的顾清淮,在梦里终于得偿所愿,站到没有机会看他长大的母亲面前。“读了警校,七年禁毒学,毕业后入警,在禁毒支队。”“可是妈妈,我可能快要死了。”“死后,可以见到您吗。”被艾滋病毒贩的针扎,他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人。此时在梦里,顾清淮站在母亲面前,终于可以像个有所倚仗的孩子,说出所有恐惧。病床上的母亲白血病晚期,开始不间断地呕血咳血。她的面色苍白,好像什么都听不见,闭上的眼睛有泪。顾清淮想说妈妈不要走,想告诉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孩子不要害怕,可当他走近,一切倏然消失。他站在走过无数次的那条山路上,看单薄的少年背着病重的母亲。“不要去治了,去了人家大医院也不会收了……”“你一个小孩子,你去不了的,快带着你妈妈回家吧!”“你有钱吗?没有钱人家不给你治病的。”“好孩子,留着钱,不要乱花,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少年人骨骼初成,肩背尚且单薄,下过雨的山路泥泞不堪,无数次险些滑倒,像海上被狂风快要掀翻的小船。顾清淮伸手去扶,指尖似乎透明,碰到一片虚无,却无意间对上少年强忍眼泪的眼睛。“顾清淮,给妈妈唱首歌吧。”“唱什么歌。”“就便衣警察那首。”少年哽咽着开口,每一次发出声音,酸涩便深重一分,他忍眼泪忍到眼睛通红。他听到母亲柔声说:“你终于来接我了,我等了你一辈子。”话音刚落,母亲搭在他肩上的手永永远远垂下来。暴雨雷鸣,全世界轰然倒塌,他低声喃喃:“妈,我还没唱完呢……”顾清淮深深看着少年背上永远闭上眼睛的母亲。他看见天色转换太阳东升西落,看见朗月悬挂山巅从月牙变圆再变回月牙,看见枯枝抽出嫩芽北风一来又变回枯枝。他看见走向学校的自己,书包里再也没有母亲准备的饭菜。他跟着衣衫单薄的少年被风吹透衬